消毒水味、滴滴的仪器声、面色沉重脚步匆匆的医护人员,都与温婉预想的一般无二。
她没预想到的是,那位温柔得像个妹子一样的向南生也倒下了。
☆、疫区生活第一天
一个门里, 一个门外,一个穿着病号服, 一个穿着宇航员似的防护服, 温婉再次见到了向南生。
向南生明显瘦了, 精神却还好。
“你到底还是来了。”向南生把手机往脸边儿上又凑了凑, 怕戴着口罩, 她听不清楚。
“你觉得怎么样?”
“胸闷气短没力气——跟刚跑了个八百似的。”
温婉笑, 沉默一下,“闷了就给我打电话。”
向南生挥挥手机,“一机在手, 世界我有啊。手机党怎么会觉得寂寞?”自己说完就笑了, “我得趁着这些天多补补觉。自从当了医生,就没睡这么足过。这回好,想怎么睡怎么睡, 不怕迟到, 不怕加班,不怕主任训。我觉得以后肯定会怀念这段住院的时光。”
温婉配合他,“好好攒着, 回头出来又过上朝五晚九带夜班的日子时, 可以把这会儿存储的巴拉拉睡眠能量拿出来用。”
向南生眼睛弯起,然后一声接一声地咳嗽。
那一声声咳嗽, 像小锤子砸在温婉的神经上,温婉看了向南生的医案,他还在发展期, 肺部感染还在扩大,每天晚上发烧——睡觉于他,恐怕比原来还要奢侈。
探完了老友,吃了个战斗饭盒——温婉入乡随俗,住院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盒饭叫盒饭,改叫饭盒,好像这里住的是一帮铁口钢牙的妖怪似的。原因,以温婉那还算聪明的脑子,一想就知道,“领盒饭”这个说法不吉利,别的时候无所谓,此时此地,还是迷信一些的好。
吃完饭,是专家晚例会。
例会在“清洁区”,在这里,人们只是简单的白大褂和口罩,进入“半污染区”和“污染区”,才会穿防护服。
温婉在会前跟提炼荇黄素的那个科研院所的负责人打电话,荇黄草已经先一步运到朔海了,负责人表示,没有意外的话,明天下午第一批荇黄素就可以送来医院。如此——今天例会确定好荇黄素辅助治疗的方案,明天就可以正式进入试药程序了。
温婉第一次参与专家团队晚例会。
这支专家团队包括除了朔海市医院原有专家,还有另外两所医院的呼吸科专家以及番州中心医院的两位主任,再加上温婉一行四人。除了温婉和李潇,都是主任医师,温婉是沾了项目的光,李潇则是因为“外来的和尚”,不然俩人混不到专家团队里来。
温婉在一得到批复的时候,就跟这边联系好了,并把实验室数据和以前的试用报告提供给了他们。温婉希望专家们能积极地配合试药,而不是被动地接受——专家们经验丰富、在症状方面洞察力敏锐,有他们的配合,就能让荇黄素发挥最大的作用。
会上能看出来,有的专家对荇黄素态度消极。荇黄草,大家是真的太熟了,农村出生的,小时候田间地头常见,有的还被逼着喝过它熬的水,一股子酸了吧唧苦了吧唧的味儿。老人们当年把这种草说得有多神奇,后来长大了当了医生的孩子们就对这种东西有多嗤之以鼻。在一些医生心里,荇黄草的地位比黄大仙的香灰高一丢丢,有限。
现在即便有实验室结果,有闵主任他们的试用数据,也没怎么改了这些人对它的成见。
但这种情况也有好处,大家都是从小吃过来了,知道这东西最多也就是个没用,基本没什么毒副作用,又是中药,不会与现在的用药相忌,现在的药方,该怎么用还怎么用,不用做新一轮的调整。
温婉提供了实验室条件下对常规呼吸道疾病效果最佳的几个配方,经过讨论,再根据各组的情况,大家确定了自己那一组的荇黄素辅助治疗方案。
开完会,温婉与闵主任又聊了一会,倒不是聊公事,而是听老头缅怀老师周永年。
“老周有你这样的学生,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说到最后,闵主任感叹。
被闵主任这样严肃的人夸奖,温婉没产生什么自豪感,反倒更加惴惴起来,明天就要正式试药了,如果效用不佳……
温婉揣着跟闵主任聊天时的担忧和哀伤回了她的宿舍。
宿舍就在这栋隔离的临时住院部边上,两层的小楼,也是紧急搬空,专门给呼吸科医务人员腾出来的。出于对客人的照顾,温婉他们都是单间。
小楼是筒子楼,比较简易,屋里没有洗手间,只能去公用的。热水也是从水房大热水炉里接,可惜,二楼的开水炉不知是坏了,还是没水了,温婉鼓捣半天,没接着水,只好拎着暖壶去一楼水房。
“我男朋友说,让我辞职。”一个女孩的声音。
“这种时候辞职,你以后就没法在这一行混了。”另外一个女孩的声音。
“可是,我真怕有个万一啊。香香,你不怕死吗?”
“怎么不怕死啊,阿曼每次进污染区,也是层层武装,不是照样被传染上了?”
温婉不愿听人小话,只好拎着壶又回了二楼。
商逸恰好拨视频过来,然后他就看见温婉穿着大毛衣、发带把头发都拢到脑后被胡乱揪个丸子的“倩影”。商逸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这样的温婉竟然带着点小女孩的可爱。
商逸的笑容就像这个季节的阳光,让温婉温度一降再降的心里变得暖融融的。
商逸:“都穿上大毛衣了?没空调?”
温婉笑道:“没事,应该很快就回暖了。”年都过完了,还能冷到哪儿去?只是北方人习惯了暖气,来这边有点不习惯。
商逸问她医院的情况,温婉秉承着报喜不报忧的灶王爷原则说了一点。
“荇黄草到位了?”
温婉点头。
不愿光说沉重话题,温婉让商逸举着手机带自己参观一下他的房间。
商逸是不会放过这样撩一撩的机会的,“怎么?对未来的住所提前做规划?”
温婉反将一军,“不行?”
商逸笑,“欢迎女主人视察。”
温婉翘起嘴角。
商逸刻意让温婉看自己的摄影和摄像器材,温婉屏住呼吸,狗大户!
“狗大户”特别有觉悟地表示这些都可以与温婉共享,最后还要加一句,“毕竟连我都是你的。”
温婉神气活现,“我能不要这个搭头儿吗?”
“不要搭头儿,你自己生女儿?”
一到这种时候,温婉就没词儿了,没办法,术业有专攻啊。
☆、粉红色商大少
荇黄素粗制剂在第二天准时送到——这种时候“时间就是生命”不是个比喻句, 精制剂再快也得将近一个月,人们等不起。
温婉盘算了一下, 这一批大约够三天的量。又用简单的乘法算了算, 即便朔海市医院收治人数再增加一倍, 这些荇黄草应该也能用上一个月没问题。一个月以后, 试用也该见真章了, 有用的话, 原材料还会运来,没用的话,也就不存在原材料短缺的问题了。
其实, 温婉担心的不是自己这里, 而是如果荇黄素确实有用,并作为推荐处方里面的一种药推行全国,那原材料的短缺恐怕就不可避免了。
荇黄草只生长在南方少数几省, 过去多为野生, 近年虽作为中草药有一定的人工种植,但量不大——现在人们感冒了可选的药物太多,谁还熬点荇黄草水喝喝?没有积极的买方, 自然就没有兴盛的卖方, 市场规律如此。
而且荇黄素提炼度不高,一麻袋的荇黄草, 也不过提炼一小撮粗制荇黄素出来。
但这件事担忧也是白担忧,不是温婉这个层面的人能解决的问题,温婉决定——不想了, 走哪儿算哪儿。
朔海市医院给温婉配了个药剂师做助手,一方面是病急乱投医,希望荇黄素真有效,一方面也是表明对相关部门所下达文件的态度。
晚上,除极个别危重病人外,所有危流患者都口服了主要成分是荇黄素的复方制剂。因为目前荇黄素注射剂研究不足,所有荇黄素制剂都还停留在口服药阶段,那些不能进食的危重病患就暂时没有用药。
晚上洗漱完,温婉有点不安,当年高考完等成绩都没这样,真是越活越倒处了。
温婉有点想给商逸打电话,又自己笑话自己,这是把商大少当精神鸦片了吗?照这样发展,你不一定能成为可爱的傻白甜,倒有可能变成祥林嫂。
为了不当阿毛他娘,温婉走到小阳台上喘气儿看夜景。
扭头恰看见李潇医生。
俩人隔着栅栏墙,互相打个招呼,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边若站着的是商逸,估计他“为谁风露立中宵”“独自莫凭栏”什么的都能倒腾出口。撩妹子说情话,商大少是从来不嫌肉麻的。
嘿!怎么又想他呢!
温婉满脑子粉红不自知,李潇已经主动找到了话题,“帮我选选看,哪套跳舞服好看?微信上。”
温婉打开微信,蹦出好几张图来,都是小女孩的跳舞裙子。
温婉看了看,笑道,“第一张白色纱裙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