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孔的地方渗出血,染在医用胶布上。
她脑子里还是懵懵的,下意识想把针头再戳回去,有人行动快她一步,从相隔几米的地方走过来按住她的手。
是干燥且温暖的一只手。
她愣愣地顺着那只手看它的主人,他用另一只手按了墙壁上的呼叫铃,转过身恰好撞上她的目光。一别经年,她仍然有着一双干净的眼睛。
他的手在她眼前挥动几下,“有意识吗?”
她眨眨眼睛,“有。”
还是这样傻了吧唧的乖。
“你带我来的?”
见程景行不置可否,又问他:“林可呢?”
护士从外边走进来,他往后退了半步,让护士把针重新扎好。等到护士离开,他才回答:“去给你买早饭。”
她的视线始终锁在他身上,彼此无言半晌。
程景行单边手肘支在床边的柜子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掩住下半张脸。半阖着眼,视线垂在别处,很好地藏住所有情绪。
她开口:“没死吗?”
仿佛一夜回到解放前,白恬又变成最开始那个很不会说话的白恬。
他点头,“没死。”
她偏着脑袋看他,面上一片平静,“那为什么让人告诉我,你死了,有趣吗。”她的语气里不藏情绪,好像仅仅只是在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而已,答案于她而言,并不甚重要。
他的手顺势薅了一把脸,正在斟酌着怎么开口。却发觉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太合适,他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还能这样见面说话,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该怎么和她说这件事。
这里是离学校最近的军区医院,他在这熟人不少,虽然是小病,但开一间单人病房也不是难事。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边推进来,是林可拎了吃事回来。程景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以暂时不用回答这个问题,在短时间内逃避。
很怂,却有用。
白恬低声回答林可的关心,不追问那个问题。林可说了句什么,她半天才轻轻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她的心思在不在上边。
学校那边程景行是让人顶着的,不能在医院这里待太久,还得赶回去盯着那群学生。不是他想跑,是他确实没办法离开太久。对林可打了个招呼,“你照顾她,我得回去。”
白恬坐起来捧着林可带回来的稀粥,拿勺子在碗里轻轻转了一圈,没什么食欲。等着他开口和她说话,可是他没有,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他拉开病房的门,即将踏出这间屋子。
她忽地开口,“前年,我知道你出事的时候,想去墓园看看你。他们死死拦着我,就是不让我去。”
“他们说,你那么喜欢我,心心念念都是我。在部队里没命地练,就想着能尽快回到s市。他们说你真的过得很辛苦,你已经走了,我何必缠你到下辈子。”
程景行转身看她,声音不自觉地发颤,“白恬……”
她把那碗粥返回柜子上,“下次再说吧,我现在不想听了。”
第31章 解释
林可看着程景行在原地站了很久,而后走远。她目睹了教官和学姐的秘密, 虽不是她刻意为之, 一时间却也有些尴尬。
她挠挠头, 找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看白恬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被子,病房里配备的被子洗得雪白, 带着很浅很浅的消毒水味。
她的手在上头攥着, 更显她皮肤一片病态的苍白, 清晰可见手背上的血管。
林可不懂这样的意义,她说出那段过去, 让两人一同痛苦着, 看着他方寸淆『乱』,灵台崩摧, 却在程景行欲要开口解释时拒绝。
她难道不想要一个真相吗。
她分明那样的不忍和难过, 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所以林可问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反问林可:“涸辙之鲋急需的是什么?”
涸辙之鲋, 旦暮成枯。
这样的问题没有一点点难度, 林可答得很快,“斗升水。”
她摇头, 轻声说不是, “鲋也会心怀怨念,也会野心昭祝。她害怕, 她最后得到的, 配不上她所受的苦难。我就是这只恶毒的鲋, 凭什么我一个人难过了这几年, 我总得把这些说出来,让他也不那么好过。”
“那如果你们之间就此筑起了高墙,不复从前的亲密,该怎么办?”
白恬笑起来,说林可还什么都不懂。
墙不论高低,只能隔开不想来的人,如果真的要来,不要说是墙,千军万马也挡不住。
她怕他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她过得很好。于是匆匆地见过这一面,往后他接着往前走,与她再无瓜葛。
那怎么能行呢,她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奖赏,是佛祖赐给她的关于生死的奖赏,她怎么可能不紧紧抓在手里呢?
哪怕在生出茧之前,它会勒手勒得生疼,死死攥着,磨破血泡。就是撕烂了伤口,重新再疼一次,她也不能放手。
所以她提醒着程景行,她这几年过得有多不好。因为她相信他,相信他一定不会忍心。
这样心机吗。
应该是的,不过,那又怎么样。
不论是真心还是心机,皆是她的心。
皆因白恬心有执,程景行。
初秋已然少见飞鸟,没有虫鸣鸟叫,空气更显空旷。
她睡眠不好,护士给隔壁病房的病人打吊瓶,手推车一推,轱辘滚过白瓷砖,推车上头的『药』剂瓶撞上『药』剂瓶,金属质的医用镊子剪刀磕着同一质地的收纳盒。
乒乒乓乓,一通细碎的杂音,足够打断她的浅眠。
大约是得了程景行的交代,那位和程景行熟识的医生不放人走。到底是个医生,理论一套一套的,又是说她的体温还是偏高,又是说最近流感严重。
九月份,来得哪门子的流感呢。这个医生当年也是跟着顾秦程景行他们一块厮混的。
白恬心里清楚,也就不坚持着出院。
林可不被允许请第二天的假,她本来还想着夜里留下来陪白恬。白恬莞尔,摇头:“还是回学校去吧,要是明天早上从这边跑回去,就太远了要迟到的。”
林可走后,她觉得头晕,不甚安稳地睡了一觉。此刻被吵醒,倒是清醒了不少。
隔壁刚住进来的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天生对打针这个词敏感,也不晓得能不能听得懂大人们说的话,只是一听到护士和大人们说了什么,他哭嚎的声音就震天响,一个劲地闹。程景行本来是选了个最边上的病房,图个安静,倒是没想到来了这一茬。
想起程景行,他这么交代着不让她走,估『摸』晚上要过来找她说早上没说完的事。这个人的『性』格还是没怎么变,仍是蛮不讲理的。也没问她同不同意,就那么吩咐下去,让人盯着她。
这个点儿,也不知道他学校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没。反正不见得在这一时半会儿来,她趿了鞋子往外走。
隔壁病房的门大开着,小孩的血管细,本就不好找,又一个劲儿地折腾,让护士无从下手。父母在旁边一句一句地哄着,想尽了各种办法来哄骗。小孩子也不是傻的,鼻涕眼泪还挂在脸上,就冲着爸妈喊:“你们骗人,打针怎么可能不疼的!”
她瞧着有趣,就站在门边看了好半晌。
好言相劝半晌,依然不奏效。最后几个大人实在没法子了,就让父母强按着小孩。劲用得狠了些,小孩挣脱不开,只能拼命地喊。
护士用碘伏消毒,沾了碘伏的棉花棒刚涂上皮肤,小孩就开始新一轮地大声尖叫。小孩的声音不尖锐,听上去凄凄惨惨的,分外委屈。
她余光里瞥见有人向这边靠近,她没转过脑袋去翘,以为是来帮忙的护士,往边上侧了侧身子。
来人却在她身边停下,跟着她一块儿朝病房里边瞄了一眼。
“在看什么?”
白恬先是条件反应地一愣,而后梗着脖子转身,自顾自往回走,“没什么。”
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装作不甚关心,从他的衣着外貌到『性』格言辞,乃至他整个人,她都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
病房配的一次『性』拖鞋不合脚,大部分人穿上不合脚的鞋子,总有些踢踢踏踏的。她以前也爱这样,刚住进他家时,家里没有适合她的拖鞋,她就喜欢当着他的面,故意趿拉着拖鞋发出不小的动静,然后转过身向他可怜巴巴地说:“鞋子不好穿,要抱。”
他一抱起她,她就甩了甩脚丫子,把拖鞋一同甩出老远。就算是极短的一段路程,她也要这么撒娇。
可她现在不了。
步子迈得小,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像极了有着一定年纪的老人家,慎重而踏实。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在病床上坐下后,假装不经意地瞥他。
他大概是洗了澡之后才过来的,换了一套自己的衣服。黑『色』的纯棉t恤搭休闲裤,连着他理得格外短的头发一起看,虽然还是有一股子以前吊儿郎当的味道,却也增添了些部队里打磨出来的成熟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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