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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 (唯刀百辟)


  她并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到床上的,更不知西泽几时回到旅店。
  听见响动,迷迷糊糊刚开睁眼,衬衫领口外光裸的后脖颈上落下凉凉一吻。
  她轻轻嘀咕一声,“回来了?”
  他说嗯,又问她,“饿不饿?老板说你没吃东西,叫服务台打了送餐电话,晚点会送晚餐外卖过来。”
  她总觉得睡了快有一世纪,稍稍坐起身,半梦半醒间有点不高兴,“都不饿了。”
  他靠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亲轻吻了一下,轻声说,“对不起。”又说,“我刚才去见了我爸爸。”
  屋里只亮着一盏寿桃形的粉色壁灯,亮在床头。西泽凑近来亲了亲她,又后退一步,远远坐在桌前长椅上。屋里很暗,他坐在阴影里头,肢体与神态都浸润在黑暗中,莫名使人觉得他有些形销骨立。
  淮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趋近前去,半跪坐在床位问他,“还顺利吗?”
  “他给我讲了个故事。”
  “关于什么的?”
  他没有答话。微微偏头,去看那桌上的什么东西,突然笑了。
  顺着他视线看去,桌上展开的纸上写满:龙魂,龙魂虎魄,魂,魂,魂,魄,魄,魄……
  西泽突然说,“I know this one.”
  淮真凑过去,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问他,“哪一个?”
  她以为会是“龍”。
  结果他将“魂”字指给她看。
  淮真微微有些讶异,这字对白人来说几乎算是生僻字了。
  他接着说,“读作‘wan’,是不是?”
  “wan”是魂的发音。
  淮真有点吃惊,没想到他真认得。
  他又补充说,“还要再加一个rain,才是云。”
  “wan”也是云的广东话发音。
  淮真楞了一下,然后笑了:原来他只认识一半。
  听他说完,淮真扶着他的肩膀,将整个身体靠在他背上,弯下腰去。
  就着这姿势,起笔在最后一个魂字后面跟了一个“雲”,问他,“是这个字吗?”
  他说是。
  然后接过她手里的毛笔,握钢笔一样,在小小的“雲”后面写了叠在一起的巨大两个“山’,是她的小楷“雲”字的两个大。
  淮真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说,“云出,wa?”
  西泽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中国字放在一起吗?”
  “嗯。”
  淮真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在脑海里搜肠刮肚一阵,也只能揪出两三句诗。“我不能确定,具体要看这两个字放在什么语境里。”
  他接着说,“这是个名字。”
  她想了想,“青云出岫?云出空山鹤在阴?”
  他听了一会儿,问道,“意思是?”
  淮真说,“中国人很喜欢从古诗里取名字,就像你们很喜欢从神话故事或者圣经中取名。‘Wa’并不是个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如果是取自一首诗,应该是借用它的意境。The cl out, like this.”
  (“云出来了,像这样。”)
  西泽笑了,勾着她的腰轻轻用力,轻而易举将她抱在膝上坐着。
  又偏过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微微眯着眼说,“So it is overcast.”(所以是阴天。)
  淮真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问他,“Whose ?” (谁的名字?)
  使他显得有些神态阴郁的长睫毛微微嗡动了一下,然后才说,“It’s mine.” (我的。)
  云出,云出,虽然少见,却怪好听的。
  淮真问他,“Who named you?”
  他说,“My ”
  淮真心脏倏地漏跳半拍,一时半会儿有些失语。
  西泽却盯着她笑,似乎在鼓励她将这个问题问下去。
  她有些不确定的说,“So she is…”
  他接下去,“A an.”
  她一时半会儿不知究竟该先恭喜他还是先安慰他。
  “一个阴天——还挺像我的,是吗?”他询问她的意见。
  在那阴郁得浑然天成的脸部轮廓上观察了一会儿,淮真立刻被这句话逗笑了。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笑什么?”
  她正经地问他,“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他点头。
  淮真伸手取下狼毫,蘸取印度墨递给他,说,“你替我写这个字好吗?”
  紧接着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解开衬衫两粒纽扣,露出左侧整片肩膀与锁骨。她指指锁骨上的位置,对他说,“Wan,我想把这个字写在这里。”
  单薄瘦削的肩膀与赤裸肩胛成片露出来,那肌肤雪白光洁,隐隐可见到淡青色血管。
  西泽犹豫了。
  她解释,“这是Henna tattoo,可以保持一两个礼拜。是植物油和植物染料做的,印度女孩用它在身上画花纹,用以辟邪。”
  他拒绝说,“不行……我写不好中国字。”
  她说,“你可以只写雨的下面,也是‘云’。”
  他看着她雪白的肩膀,摇摇头笑了,说,“我试试……写坏了请不要生气。”
  淮真看他稚拙握笔,垂着头,小心翼翼在纸上练了几次,笔画顺序全不对,写的一个更比另一个大,但她并不想纠正这个。
  为使他放松些,她顺手拿起桌上报纸又读了一次。
  西泽终于落笔了,写的异常小心翼翼,五个笔画也不知写了有没有十分钟。从淮真这个角度看去,见得他饱满的额与挺直的鼻梁,紧张得涔出了汗。
  胳膊上痒痒的,未免使他雪上加霜,她努力忍住笑,一动不动。
  最后一点顿下,西泽微微抬头,对着她左肩无比懊恼的叹息一声。
  “很丑。”他说。
  淮真从他腿上下来,跑到到穿衣镜前去看那个字。
  小小的,有一点华文幼圆的意思,觉得怎么都算还好。
  她垫了垫脚,从穿衣镜前回过头来,指了指这个字,对他说,“我很喜欢。”
  西泽终于神态纾解的微笑。
  敲门声响起,外卖送到。西泽起身去,开门前回头对她说,“衣服穿好。”
  她眨眨眼,背过身等墨汁干透才将衬衫纽扣系起来。
  西泽抚开稿纸,在书桌前将餐盒打开,自餐盒溢出一股大骨煲汤响起。
  淮真惊呼一声,“青红萝卜排骨煲和炒通菜!”
  他笑了,招招手,“快来。”
  淮真赤脚跑去他身边。
  西泽将桃木椅拉出来让她坐下,自己坐在她身后床尾,听她一边吃一边赞美,“晚餐盒比我与姐姐在三藩市常去那一家还要好吃!”
  西泽说,“我有问过美棠。”
  淮真饿坏了,不出十分钟,囫囵掉半碗汤,才想起问西泽,“你吃过吗?”
  他点一点头。
  也是,父子久未见面,总不会没功夫吃一顿晚餐。
  她想了想,说,“刚才我在自动报纸贩卖机看到安德烈和凯瑟琳的婚讯。”
  西泽有点意外,而后又说恭喜他们。
  她有些讶异,“你不知道么?”
  他说,“没有人告知我。也许他们也想象不出,我可以以什么样的身份被邀请去婚礼。”
  淮真说,“也许你父亲只是不想让你分心。”
  他说也许是这样。
  淮真又说,“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他问是什么。
  她说,“我在楼下Aore看到一架巴黎仿制的‘大炮’,一八八七年的,只需十五美金。”
  西泽想了想,“我知道一家很好的Au,只要很少的代理费,在华盛顿州,明天一切结束以后,我们可以过去问问。”
  她有些开心。
  稍稍有些饱足,她还想和西泽说什么,偏过头,突然看见他也在看着自己,眼神出人意料的温柔。
  淮真一下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用纸巾擦擦嘴,问他,“你刚才一直这样看着我吗?”
  他说,“你也写个字给我好不好?”
  她问他想要什么字。
  他说,“我不太懂汉字。”
  淮?真?出?好像都挺傻。
  她扶着椅背思索一阵,问他,“写在哪里?”
  西泽仰躺在床上,听她说完突然间翻了个身,指了指自己后脖颈。
  她用那种很不满足的语气说,“好。”
  后脖颈并不是她想要写字的理想部位。
  西泽笑了,“你想写在哪里?”
  她用毛笔蘸了墨汁,有点心虚大声说,“I don’t know!”
  说罢跳到床上去,坐在他腰上,很不温柔的将他后领子拽下来。
  西泽轻轻啊了一声,西泽趴在自己胳膊上眯起眼笑,“你很不满。”
  她说,“是的。”
  他说,“也许改天。”
  她问,“改天是哪天?”
  她埋头在他蝴蝶骨顶部,脖颈微微下方一点缓缓写了个刚才练习了无数遍的一个字。
  而后抬头端详了一眼,总算还不错。
  她从他身上下来,拍拍他,说好了。
  西泽起身,背对穿衣镜,看了眼那个字,“这是什么字?”
  淮真说,“Gwai。”
  他重复一次,“鬼?”
  她点头。
  他笑了,“为什么是这个字?”
  她从床上下来,和他并肩站在穿衣镜前,“The bination of an. Wan means So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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