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芝微怔了下,低头看了眼沈帧,忽然明白了他叫自己推到窗边来的是为何,不是他要赏风景,而是为了给她看这烟火,刚刚那凤鸟太过于明显。
宣城中有个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传下来的习俗,满十五的姑娘,要给她缝做凤鸟绣包,由母亲那边的,祖母或是姨母都可以,在及笄当天给她戴上,预祝她今后福顺安康。
到近些年,这凤鸟绣包又衍生出了不少东西,凤鸟钗头,面饰,有那条件的人家,专门去请人做凤鸟烟火,越大越是喜庆,在宣城中,凤鸟就是他们的吉祥物。
金陵城是没有这样的习惯,游船出去的人也不会专程放这个烟花,他这刻意的,安芝想忽视都难。
“倘若是晚上没来呢?”这准备岂不是白费了。
沈帧倒是从容的很:“以后还是会有机会的,我听说宣城有那样的习俗,我又不是你外祖母家那边的,听闻还可以放烟火,就派人准备了这个。”
在能承认的时候,沈帧总能承认的十分及时。
安芝看着他,心中说不出那感觉,只觉得有些胀鼓鼓,涌上来,略有些发酸。
这些东西,义父和义母都未必知道,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在鼻子发酸的厉害时,安芝转过身,伸手趴在了窗沿上,微仰头:“沈少爷,谢谢你。”她都没想过自己今年的生辰会怎么过,唯一的亲人,还远在苏禄没有回来。
身后忽然传来沈帧的疑惑声:“是不是还应该吃凤鸟糕?”
安芝转头,他正在看桌上,那儿除了几杯茶就是几样简单的茶点,安芝笑了:“那叫鸾凤糕,这儿不兴这个,即使是在宣城,一年中吃的次数也少,多是买来赏玩的。”
“原来如此。”沈帧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她头上的钗饰,安芝出来的匆忙,早上戴上去的首饰一样没摘,这会儿那桃花钗正在其中,粉粉的,从那些金饰中脱颖而出。
她身后的头发有几缕被挽了上去,及笄后的姑娘梳发又有不同,这样子的另一样意味,是她可以嫁人了。
沈帧看了她一会儿:“林姑娘,天色不早,我差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坐马车来的,就在春江楼外。”安芝推开门,转过身还想说感谢,对上了沈帧的笑脸,忽然的,这话便说不出口了,她冲他笑了笑,喊了下等在不远处的宝珠,往春江楼外走去。
过了会儿初七进来,看到少爷坐在那儿,便前来推他上船。
“初七,你说她高兴吗?”
初七愣了好一会儿,将轮椅推上游船后道:“少爷为何不问她?”林小姐那反应,也是承认了自己就是计家人,已经是心知肚明的事,为何谁都没提出来,还似打哑谜。
“有些事,是需要她开口说的。”沈帧笑着摇头,她又不是第一回默认,在之前她就默认了自己混入沈府过,可她从未开口承认,即便是在帮长姐时,也未曾提起过在沈府的日子,她聪明着呢,不肯叫他抓了把柄,今日是难以拒绝那些东西才默认了身份。
“林小姐为何不说?”
沈帧抬头,看着渐渐远去的春江楼,声音有些空远:“还不到时候。”
与此同时,回林家马车上,安芝说了同样的话:“还不到时候。”
宝珠懵懵看着她:“小姐,沈少爷对您可十分用心了。”她都有些看不过眼呢,这半年来大大小小的礼送了多少,后厢房里好些都是,今天又为哄的小姐高兴做了这些,她刚刚在屋外瞧着,那烟火是真好看。
“我知道。”安芝低头,若说之前不知晓,经此一事,她是瞧出些端倪来,他做这些不是为了生意。
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应,因为这些不再是能用银子和生意上的事去解决的,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她甚至是有些无措。
第55章 抱恩
回府之后, 寒风骤起, 宝珠预感着这天怕是要大冷, 去了隔壁屋子翻出裘绒披风, 将炉子上温着的汤端回去时,发现小姐躺在卧榻上睡着了。
宝珠悄悄将她怀里翻开的书收起来, 平日里睡眠浅的安芝并没被吵醒, 宝珠便没叫她,而是取了被子过来,轻轻取了她头上的钗饰, 加了个枕靠让她休息。
夜半时分风止了, 屋外温度骤降,守夜的小丫鬟轮过班后, 天稍亮,院子内的花坛中,绿叶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 呼吸间都有了雾气。
半个时辰后, 府内厨房那儿开始起灶忙碌, 天渐明, 外院那儿早起的东叔准备好马车, 今日要出一趟远门,去大小姐家送年货。又过了半个时辰, 主人院里也有了动静。
宝珠端了热水推门进来, 安芝已经醒了, 宝珠放下盆子:“小姐, 今儿天冷了许多,外头都结霜了,要不晚些时候出门。”
“结不结霜都不妨碍那些人上山,哪能去迟了。”洗漱过后,安芝叫她备马车,简单吃过早食,迎着寒风便出了门。
到徐家庄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头一批上山的人正拖了木头下来,安芝站在张家院内,院外的路边铺着的都是今早砍下来的树,这些树在几日之内都会被的差不多,剩下的部分会被放到那些工坊内。
安芝请去梳斋做师傅的便是这张家阿叔的儿子,安芝这次买木头找的也是他,到时张阿叔已经替她挑好了一些:“林小姐,这些都是早上新的,这些是前阵子晒好的,如今的天多变的很,昨天夜里起风,怕是会下雨,得抓紧了运库房中去。”
“就这些了?”安芝看过来,似乎是比之前张阿叔和她说的要少。
“林小姐,昨天傍晚罗家来人了,一下将大半的都给包了去,价还比寻常的高出一成,如今这些是我家砍下的,还有先前说好的几户,旁的都叫罗家给收走了。”张阿叔说时有些抱歉,早前答应时是十分爽快的,但罗家忽然这么开价,他也拦不住。
“没事。”罗家这样恶意抬价,一成成往上加,也没谁会与他争,“张叔,那就这些,你算一算,到时连同这些与帐送到梳斋内,我派人来给你们结。”
“林小姐可还要等下一批,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该下来了。”
安芝抬起头往院外看,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人往外运木头了:“不必等了。”那些肯定也会被罗家收走。
清点清楚后安芝出了张家院子,往外走时,前边是一车车已经装好的马车,几个罗家派来的管事在清算,示意前头的人出发。
一面的还在催促:“快点拉回去,天黑前要运上船的。”
“天黑这船也装不满啊。”
“你懂什么,就是到了明天都装不满,所以得抓紧着,赶上风天可不好起航。”
说话声越来越远,安芝目送这一长条的运送队伍,装船,出航?莫非罗家要将这些木头都运出去,还是往外边运。
“小姐。”宝珠捧来了个暖手炉子,“山里冷,您别冻着。”
“我们也该回去了。”
“您不看了?”
安芝轻笑:“还看什么。”要按这阵仗,这几日徐家庄这儿的木头就都是罗家的,她来时还打算上山一趟,如今瞧着是不需要了。
“可您原先定的那些,可够用了?”宝珠还记得小姐说过完年再开一间梳斋。
“够了,也不止这两日要备齐。”
上马车后,走在山路上,安芝还遇到了运送木柴的马车,等她回金陵城已是下午,西市这儿,远望出去,码头那儿停靠着一艘偌大的船,就是罗家从淮安买来的那艘大宝船。
安芝下马车后走入米铺,权叔在后院。
刘娘即将临盆,权叔没再往宣城跑,有什么事都交给了小梳子,如今他正忙着亲手给即将出生的孩子做摇篮,见安芝来了,指了指一旁的石墩子:“不是去徐家庄了?”
“罗家包了那些新木,我没的好瞧就先回来了,权叔,您说他们这一趟是要去哪里?”
“去苏禄。”
安芝一愣:“将这么大批的木料运出去,衙门允许?”平日里来去买卖也就罢了,那艘大福船能装下那么多东西,全用来装木料的话,府衙那儿哪会同意了这批示,允他们出航去。
权叔笑了:“金陵这儿的衙门都是那些人养的,你说他们批不批,要说上奏到朝廷,谁又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罗家这一趟,衙门里恐怕是撑足了的。”
听他这么一说安芝便想通了:“金陵这儿我不懂的还有很多。”
“大小姐没与官府打过交道,自然不懂这些,您入这一行也不过一年多,有些事急不来。”有些人做了十来年生意才摸清楚些其中门道,“更何况这些事,小姐出面的越少越好。”
“为何?”
权叔敲了下木条,严实后道:“照常是无事,一旦有事这牵扯深了就不好,吃了第一口你就得准备一锅,你说谁比较贪?”
安芝会赚钱,但有些事她年纪太轻,涉世未深,毕竟是不懂,金陵城中看起来官府巴着那几家,反过来说,又是那些养着官府,每年从这儿交上去的赋税能让朝廷多高兴,所以有些事儿,眼睛睁一只闭一只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