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她问。
他说:“再要一会。你先睡一睡,这里有我。”
她听话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合上了眼。
木小树再度醒来时,已回到了床上。床头有热好的青菜粥,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你的同学已随父母回家。我帮你请了一天假,好好休息。粥在保温壶里。
熟悉的清隽的笔迹,是祁缙谦。
木小树却没有依言在家休息一天,她下午就回了学校。她回校的第一件事是冲到隔壁班,把一个男生揪了出来。
那男生一头黄发,满裤子破洞,斜着眼睨着木小树。
木小树毫不留情地一拳往他的脸揍去。那男生毫无防备,被木小树一拳揍趴在了地上。
围观的同学都吓了一跳,谁也没料到那个脾性古怪的年段第一突然冲进他们班只是为了揍人。
“为了苏晓沫。”木小树压低嗓音。
那男生在听到苏晓沫的名字时眼神骤变,脸色煞白。
直到高考那天来临,苏晓沫也没有出现。木小树去教务处旁敲侧击,只得来她退学的消息。
临上考场,林媛甩着马尾辫来到了木小树面前。她一脸高傲:“我知道苏晓沫出了什么事。你们都是一类货色。”
这话刻薄到了极点。
木小树却突然笑了,三分凌厉,七分讥诮:“我们这样的货色是什么货色?”
林媛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木小树扬着嘴角:“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总觉得别人浑身毛病?”
林媛警惕地望着她。
木小树一字一句道:“因为你自己浑身毛病,通体发臭、臭不可闻。”
“你不是眼高于顶、心比天高么?”木小树笑得云淡风轻,“那就让你最看不起的‘货色’在这里打败你。哦,我记错了,你从来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的名次没有一次在我前面。”
林媛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挤出一句话:“你欺人太甚!”
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话。
一场骤雨,两日连绵。高考结束了。
第34章 初吻
木小树没有参加高考后的庆功宴。
据说十三中包下了N市最贵的一家酒店的顶层,彻夜狂欢。有人把大捆大捆的高考书籍抬上了酒店天台。从38层的天台飘扬而下的书页如鹅毛大雪,甚至引起了小范围的交通骚乱。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道上,木小树任思绪慢慢飘忽。
她曾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去谋划一个独立,为此甘愿寄人篱下韬光养晦。然而突生的变数又令她不得不奋起反抗,不惜众叛亲离孤军奋战。她甚至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最坏打算。
她做过无数种假设,如果那日打开暗室铁门的不是祁缙谦,那么她此刻会身在何处。
每一种假设都令她害怕,令她噩梦连夜不敢闭眼。但神奇的是,只要靠近祁缙谦,这些不安定的情绪便会烟消云散。他就像一个宁静的湖湾,湾里有一席安稳的天地可供一株小树恣意地抽枝生长。
她无条件地相信他的每一个承诺,正如她无条件地相信她的人生轨道会因他而重回正轨。而他,确实一步一步扳回了她错误的轨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睁眼便会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她喜欢和他亲近,喜欢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喜欢他被她气得没有办法却好脾气地揉揉她的脑袋,喜欢他每一次回家总会在玄关处习惯性地叫一声小树。
他是她的小秘密,妥善地藏在心脏深处,随着她脉搏的跳动而跳动,随着她血液的涌流而涌流。
她想靠近他一点,更靠近他一点,变成一个优秀的女孩子,然后和他比肩。
街边的霓虹依旧流光溢彩,她一点一点地细数路过的橱窗,不期然便撞进了一个怀抱。
她抬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祁缙谦微微皱着的眉头。他敲了敲她的脑袋:“为什么自己乱跑,不是说好等我来接你的吗?”
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皱皱鼻子:“没有乱跑,你不是找到我了嘛。”她沿着十三中的直道一直往下走,她知道他一定会追上来。
“不参加庆功宴?”他问,“这很有可能是你和这些老师同学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想了想,答:“既然以后都见不到了,那最后一面也没什么意义,况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你给我补一个庆功宴好不好?”她笑眯眯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不需要很盛大,但是要很特别。”
他莞尔:“你的要求有点高。”
她凶巴巴道:“能不能满足?”
他正色:“能,不能也得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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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来到伦敦桥,木小树有些恍惚。
这里的一切与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依旧是深蓝色的酒杯状吊灯,依旧是别出心裁的桥的内部设计,连轻轻浅浅的布鲁斯蓝调也依旧是两年前的模样。
不一样的是,当年带她来的是木洛琪,此刻她的身边是祁缙谦。
“我来过这里。”她坐在吧台上,有些小兴奋,“在这里,我第一次喝了酒。”
他微微一笑:“你第一次喝的是什么酒?”
她思索了半晌:“弥尔顿达芙。”这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口酒,却是她能知道名字的留给她最初美好记忆的酒。
“这里有一位很厉害的调酒师,他可以根据你的故事和经历调出相同味道的酒。”他神秘地说。
她不相信:“他都不知道我的故事,怎么调和故事味道一样的酒?”
他笑:“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吧台后,有人轻轻咳了一声。木小树转头,便望见一张西方人的脸。那人已不再年轻,浅绿色的眸下皱纹迭生,一头浅金色的卷发愈发疏落,但不难看出他年轻时英俊的轮廓。
“Jim,你这么说我,我会不好意思。”他的中文熟练而流利。
祁缙谦的眸子里蕴了笑意:“Come on, Hugh,show her.”
金发男人做了个鬼脸:“ Unless you tell me she is the one.”
两人对话的语速太快,木小树没有听清,只来得及看到祁缙谦难得地露出了窘迫的神色。
金发男人朝木小树眨了眨眼:“你说你的第一杯酒是Miltonduff,那么我就在它的基础上给你调一杯怎么样?”
木小树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
新调出的酒泛着暗红色的波光。她小小地呷了一口,第一味蕾感到了香甜,紧接着第二味蕾触到了辛辣,第三味蕾略带些苦涩,最后沉淀下绵长的回甘。
她喝过不少人的调酒,胡安调酒的味道带着跃跃欲试的张力,单伯飞调酒的味道充斥着我行我素的恣意飞扬,而这个金发男人所调的酒则弥漫着浓浓的岁月的味道。
像沉香木混着老去的书卷的味道,带着沉淀下来的怀念的味道。
她舔了舔嘴唇,笑嘻嘻道:“好喝。”
金发男人开怀地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木小树好奇:“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经历,也不知道我的口味,单单凭弥尔顿达芙怎么可能调出这么合我口味的酒呢?”
金发男人耸了耸眉峰,笑得有些促狭:“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故事,但我知道Jim的故事,还有他的口味。”
木小树有些不明白。
祁缙谦面色古怪,轻咳了一声:“不要喝太多,容易醉。”
木小树转头看他,不满道:“不要小看我的酒量。”说罢一仰头,整杯酒已下了肚。
祁缙谦无奈极了。那金发男人则哈哈大笑了起来。
临走时,金发男人与祁缙谦礼节性地来了个拥抱。
老去的男人在祁缙谦耳边低声道:“I know she is, I always know, coz you ain’t a man of patience.”
祁缙谦轻轻地笑了,没有说话。
半晌后两人分开,金发男人依旧笑意满面:“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
下一次见,也许两人都已满头华发。
出得伦敦桥,木小树依旧沉浸在金发男人讲述的旅行见闻中,她一边走一边问:“祁先生,你和那位调酒师先生认识很多年了?”
祁缙谦点点头:“嗯。他是一个英国人,走过很多地方,原本想在美国扎根,最后却阴差阳错来到中国开了这间酒吧。”
木小树惊讶:“原来他就是伦敦桥的主人啊。”曾经听木洛琪提过伦敦桥的主人是一个老去的传奇,却不想两年后她亲眼见到了那个传奇。
远处传来时钟当当的响声,厚重的钟声传遍了大街小巷。浓浓夜色下,无数楼宇中一座高高的钟楼高耸而立,钟楼上的大时钟指向了十二。
祁缙谦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想不想去N市最亮的地方?”
她来了兴致:“在哪里?”
他笑而不答。
当木小树跟着祁缙谦来到位于市东部的教堂时,她有些惊讶:“这就是N市最亮的地方?”
已过午夜,天主教堂的灯都已熄灭,只留着钟楼巨大的石英钟表面依旧闪着荧荧的白光。整座双哥特式的教堂掩映在深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