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问题?”宋清晏喃喃。
“看来这一点非常让你困扰,”许瑾舟手指交叉放在身前,看着他的眼神沉稳平和,“能详细和我说一说吗,为什么会觉得是你的问题?”
宋清晏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一个能以平等心、平常的态度待他的人了,何语算一个,另一个就只有眼前不带任何猎奇的眼神,以平和的态度倾听他的治疗师了。
他垂下视线,盯着地砖上的一处花纹,颓然道,“他们都说我无能,我没用。他们也没说错……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管公司,那些报表,什么流水,该怎么跟投资人交待……我完全是懵的。我妈的秘书也走了,我……他们说我应该找下家接手,可我连怎么跟人谈,我都不清楚……”
他苦笑:“我每晚躺在床上,都希望今天就是世界末日,明天永远不会到来,或者我就这么一睡不醒,可能会更好……可是第二天还是会来,我还是得眼睁睁看着,看着公司在我手里完蛋,还是得听着,听他们传我爸妈的难听话……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还会变好起来吗?”
宋清晏抬起眼,无神的眼中满是迷茫。
“当然,任何事情都会有尽头。”许瑾舟说,”你临危受命,感到压力,感到无力,都是非常自然的感受。你说的那些,报表流水,管理公司,你以前接触过吗?”
宋清晏摇摇头,“以前……以前,什么都是我妈管,她不怎么让我接触这些。”
许瑾舟表示理解,“成功的企业家多多少少都有比较强的掌控欲。如果你有相关的经验还好,可既然你从来没有机会接触过公司的管理,又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能掌控全局,力挽狂澜呢?没有人能做到。你只是欠缺历练,这并不代表你无能。”
“真的吗?”宋清晏的眼中浮起一线光亮,“对,我只是从来没有机会学……”
他心中突然对裴玉珠生出一股怨气来。她的掌控欲那么强,把公司牢牢的把在手里,他爸也只不过是挂个闲职,还要被员工们暗搓搓嘲笑是吃软饭。
真是个窝囊废。
宋清晏想起去拘留所探望的时候,宋启明涕泪交加,连连叮嘱他,要找这个那个好律师替他辩护。
他连问都没问一句,他独自支撑公司辛不辛苦?外面那么多的风言风语,还抗不扛得住?公司的现金流早就断了,每天都在增加负债,请那么多律师的钱,要从哪里来?
裴玉珠对他这个“儿子”也是。那些表面上的宠爱有加,从不苛责,不也就是放任吗?她读了那么多书,“慈母多败儿”的道理她会不懂?
恐怕不是不懂,她就是故意的吧!故意把他养废……他还以为她多么关爱他,多么心疼吧,把她当亲妈爱戴……
这个家里,没有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
如果他真正的母亲没死,如果他亲生的妈妈还在,他怎么可能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都怪裴玉珠。是裴玉珠害死了他妈。
也怪宋启明。他和裴玉珠同床共枕这么些年,他真的不知道妈妈的车祸的真相吗?
不,连整个启明国际,裴玉珠所谓“白手起家”女强人的风光,都是他妈妈的命换来的……
“所以,试着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许瑾舟沉缓的嗓音传进他耳中,“……妄议是非,编造流言,都是别人的错误,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对,他妈死得不明不白,是裴玉珠的错误,还有宋启明也是帮凶!
他那么小就失去了妈妈,这么多年认贼作母,现在她终于被宋启明弄死了,还要由他来承担骂名……
凭什么?!
宋清晏握紧了拳头,紧得关节泛白。他咬紧牙关,“你说的对,不应该由我来承担。”
许瑾舟观察着他的神色,点点头,“你能尝试着这样想,就会慢慢发现,那股束缚你的力量会减轻许多。”
他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几支香薰蜡烛,在桌上摆放好,一一点燃。
小小的火苗跃动,淡淡的香味弥散开来,花香中混着檀木的香气,吸入肺腔中,起伏杂乱的心绪渐渐安定下来。
“这种香薰蜡烛,在商场就可以买到,”许瑾舟笑了笑,“看来你很喜欢。我可以教你一套呼吸与冥想的方法,在精神紧张,或者失眠的时候,不妨尝试一下。”
……
宋清晏进去的时候,离一具行尸走肉差不了多少。
咨询结束,他步出咨询室的步伐明显变轻快了一些,虽然不至于一下子像大变活人一样,变得容光焕发精神奕奕,他眼底的青黑依然浓重,眼中的红血丝并未消减,可他的眼神却比先前多了一抹光亮。
前台接待啧啧称奇。许教授,真是太厉害了。
接着又是为难,对着面前的大帅哥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许教授今天的接待时间已经结束了……”
“——咦,何哥?”在这里遇到熟人,宋清晏有些意外。
何语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他身上掠了一圈,“清晏,真巧。”
当然不是巧,他接到消息,宋清晏来找许瑾舟做咨询,才特意赶了过来。
他接着转头问前台,“那我可以预约明天吗?”
前台依然为难:“真的不好意思,许教授直到月底的时间都约满了。”
“诶?”宋清晏不解,“可是我就是昨天才预约的啊!这么快就满到下个月了吗?许教授真的很好,名不虚传,哥你要看就看他。”
最后一句是对何语说的。他虽然只跟何语聊过两回,但对他相当有好感。
前台翻看了预约记录,解释道,“是这样的,这是根据许教授倡导的优先级别,以便将帮助及时提供给更加需要的客户。”
换句话说,就是宋清晏属于危机严重,亟需干预的红色预警级别,所以预约的时候可以加塞儿。而何语……
何语看起来太没事了,如果不是性别不对,前台几乎要怀疑又是个想制造机会跟许教授独处的爱慕者。
不对,现在可没什么性别对不对的了,什么性别都有可能……
何语察觉到前台的微妙眼神,忍不住唇角抽了抽。
正好这时许瑾舟从办公室出来,目光落在何语身上,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冲他点点头,语气温和,“大作家,这么快又见面了。”
宋清晏这才想起何语是D大高材生,难怪和许教授是认识的。
“是来找我的吗?”许教授抬腕看了眼时间,“我接下来有课,我们边走边聊?”
何语从善如流,“当然。”
宋清晏反正也是要离开,于是三人一起出了咨询中心。有第三人的何语在场,许瑾舟并不跟宋清晏继续任何心理方面的谈话,而是向二人介绍起这栋楼的布局和历史。
何语心不在焉地听着,注意力放在宋清晏的身上。
宋清晏的精神状态绝算不上好,但又与他来时所担忧的情况一点也不同。
他担心许瑾舟为了让宋启明更加痛苦,下一个目标会是宋清晏,不排除会使用心理暗示类的手段,干预他的精神状态。
可看起来似乎不是的……
到了楼下,三人分成两个方向。
“这几年校园的变化也挺大的,”许瑾舟延续刚才关于楼的话题,“拆拆盖盖,每天身处其中还不觉得什么,你隔了几年,再回来感觉陌生了吗?”
何语淡淡一笑,“怎么会陌生?满满都是回忆。”他指了指花坛后面的小径,“以前我经常跟谧谧走那条小道,去梅园那边的食堂,跟颜宁和黎思萱碰头。”
许瑾舟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面上却丝毫不显,“梅园的食堂一直不错,离心理学院也不算远,我偶尔也会去吃饭。”
“是啊,”何语偏头看了他一眼,“我是记得有回在食堂看见过许教授。”
许瑾舟只是笑了笑。
何语像是只是在闲聊,又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我先前没有意识到,原来许教授是出身兴宏实业的那个许家。”
许瑾舟的笑容敛了敛,“我是家中幼子,家业有兄姐们足矣,我只想当个清闲的大学教授,出身哪个许家,都不重要。”
何语仿佛心有戚戚,“巧了,我也只想当个作家。不过我更贪心一点,我还想跟我心爱的人快快乐乐一辈子,白头到老。”
两个气质相异的美男并肩走在校园里,本身就一道养眼的风景。不少女生跟同伴相互推搡偷笑着,朝他们投来目光。
“说起来,许教授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吗?”何语问。
许瑾舟笑着打太极,“大作家这么快就改变主意,打算改行当媒婆了吗?”
“那倒没有,”何语悠然道,“只是刚才我说‘白头到老’的时候,教授似乎有所触动。我想,教授是不是也有一个人,像我对谧谧一样,只想余生的每一天都和她一起度过?”
一抹阴霾飞快地掠过许瑾舟的眼中,很快掩藏起来,只是语气中多少带了股阴沉,“不愧是作家,想象力绝伦。”
前面不远处便是教学楼,何语止了步。
许教授赶着教课,继续向前。这时身后何语忽然出声,“Y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