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年安从沙发上站起，面向房门的方向，四双眼睛互相望了望，短暂的僵持。
最终还是他先打破沉默，礼貌道：“叔叔阿姨好，我是叶年安。”冬宁即刻上前，走到叶年安身边，说：“妈，你们回来啦，他是我的——男朋友。”
冬宁母亲和丈夫对视了一眼，微微笑了下，点头招呼道：“快坐吧，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这也没买什么菜。”
虽然那笑在冬宁看来极为勉强，但她知道母亲已经尽力了，起码这般的亲和语气她是很少听到的。
而冬宁的继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五大三粗的身材，圆圆的啤酒肚带着天生的粗犷气质，木讷的表情只有在见到赵果然的时候才会出现一些变化。
可今天，这位继父竟也破天荒的对着叶年安笑了笑。
冬宁不知是喜还是忧。
叶年安陪着冬宁继父在客厅里聊天，赵果然依旧专注的打游戏，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也都是不痛不痒的插科打诨。
冬宁在厨房里帮忙择洗蔬菜，母女俩各忙各的，半天都没有人说话。
自来水哗哗的冲浇在盆里，绿油油的小白菜飘起来，晶莹剔透的水灵。
一只手伸过来把水龙头拧上了。
“你这个洗法得费多少水，菜都烂了。”
“哦哦。”冬宁把满盆的水倒出一部分在另一个干净盆里，剩下的一根根清洗着菜叶，“这样行吗，一盆水能洗两遍了。”
母亲嗯了声，重新回去切菜。
又是一阵短暂沉默。
冬宁心里发紧，手里的动作都是机械的，想开口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她正纠结着，就听母亲忽然问道：“他对你好吗？”
“嗯？”冬宁一愣，手里洗菜的动作都停了，可依然垂着头。
“我说他对你好不好，是不是个可靠的人。”母亲又问了一遍，这次显然带着不耐烦。
冬宁忙点点头，轻声道：“他对我挺好的，我们以前是同学，现在在一家公司上班，他妈妈也挺喜欢我的。”
她说得很快，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恨不能把所有的过程都一下表达出来。
和妈妈讨论自己的男朋友，是她幻想过很久的渴望。
母亲静静听着，切菜的手也没闲下来过，等她说完才淡淡应了声，“好就行。”
“嗯。”
母亲炒了个鱼香肉丝，又做了盘鸡翅膀，冬宁看了看剩下的菜，忙提议再做两个素菜，因为叶年安是吃素食的。
母亲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多说，只默默将手头准备好的材料重新搭配，开始炒起了素菜。
一个清炒小白菜完成，冬宁听到母亲说了句，“他家条件怎么样？”
冬宁：“还可以吧，他是我们公司的老板。”
母亲炒菜的手终于停了，侧过身望着她的眼睛说：“他很有钱？你是他的下属？”
冬宁咬了咬嘴唇，莫名一阵心虚，“是，可我们在公司里就是普通上下级关系，只有离开公司才会……才会在一起。”
“你们住一起了？”
冬忙摇头摆手，“没有没有，就是一起吃个饭，看电影什么的，很普通的约会。”
母亲吁了口气，说：“女孩子还是懂得自爱点好，我们家什么条件他知道吧？他有没有，有没有看不起你。”
“他知道，也没有看不起我。”冬宁说：“您放心，叶年安绝对不是那种人。”锅里的菜飘出一股焦味儿，冬宁指着啊了声，母亲赶紧关上煤气灶，再迅速的把菜盛到盘子里。
冬宁刷锅的时候，母亲就站在她的身旁，忽然问：“你这戒指是他给买的吧。”
“不是，这是他妈妈给我的，据说是年安的姥姥传下来的。”
母亲点了点头，从她手里接过锅，又将剩下的两道菜快速炒完。
饭桌上，冬宁本以为会吃得很尴尬，可她还是低估了叶年安的社交能力，不过一个来小时的时间，他已经能和继父畅通无阻的聊天了。
赵果然边吃边给她递眼色，怎么看都有点嘲笑的意思。
趁着两位老人招呼叶年安吃菜的当口，冬宁用口型问赵果然，“你笑什么。”
赵果然没理她，拿过手机一顿摆弄，之后继续扒饭。
冬宁的口袋震了震，她低头掏出手机，看到一条新信息。
果然很大：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他一个小时和我爸说的话比你十年的都多。
冬宁被这条信息惊了下，半天没动。
坐在她旁边的叶年安发现异样，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怎么了？”
冬宁收起手机，“没什么，诈骗信息。”
叶年安挑起眉头，表情显然不太相信，不过碍于家长都在也没多问。
一场初见的家庭晚餐，进行得还算顺利。
饭后，叶年安正式向冬宁母亲说出了订婚的计划。
看到母亲沉默，冬宁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心口噗通噗通跳得快要窒息，生怕对方一个不对劲站起就走，就如很多次那样，毫不留情的下达逐客令。
她在这个家里，终究是个客人。
相比之下，叶年安就淡定多了，他的态度始终不急不缓，真诚却不过度热情，诚恳却不天花乱坠，始终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却透出一股势在必得的决心。
这样的男人是否能成为一个好女婿，好丈夫，好爸爸，冬宁或许是凭借主观意识去判断的，而作为人生已然走过大半，又历经过婚姻失败的母亲来说，她是要靠观察、直觉和客观分析去判定的。
所以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开始感到不安。
一旁，就连手机控的赵果然都停了下来，皱着眉看向母亲，“妈——”母亲抬手阻断了他的话，“你别说话，小孩子去玩你的手机。”
“如燕。”继父叫了声老婆的名字，也用担心的眼神看着她。
“你也别掺和。”母亲照样摆摆手，说：“她是我的女儿，我知道怎么做。”
继父叹了口气。
发现母亲的语气开始不对，冬宁慌张起来，刚要开口说什么，就感到叶年安拍了拍她的手背，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嘘，别乱。”冬宁把话吞了回去。
“你说你们想两个想订婚。”母亲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扫动。
“是。”叶年安点头，冬宁也跟着点了点。
母亲的目光紧紧锁在叶年安脸上，“你是真心的想娶小宁吗？我们家的情况你看到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将来你不会后悔？”
“阿姨，其实我家里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我父母当初做生意赚了点钱，后来他们分开，我母亲就用那些钱专注公益事业了，我是自己开了家公司，现在冬宁也很帮忙，我们以后可以一起打拼。”叶年安说。
“你是个聪明的小伙子，知道我担心的不止这些。”
叶年安了然一笑，“您放心，我是真心爱她，从高中到现在，她一直都在我心里。”
这话说的够肉麻，要不是场合不对，冬宁可能就要脸红了，可现在的情况，她只有紧张。
母亲对叶年安的回答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
“我看得出你是真心的，可还是私心的希望，你爱她比她爱你多些。”
不仅冬宁愣了，连叶年安都瞬间怔愣。
母亲微微的笑了笑，很淡，“小宁这孩子从小到大，我给她的爱——不多，情况我就不细说了，大概你也都知道，导致她性格有些自卑，以后遇到事，你多担待些。”
母亲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能让他们听清楚。
屋里一时静默，只能听到赵果然手机里轻微的游戏声，冬宁注意到继父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个眼神里，饱含的东西太多了。
此刻，叶年安终于露出了一个非常凝重的表情，他拉过冬宁的手，第一次在人前用近乎卑微的口气说：“阿姨，只要您同意把冬宁交给我，以后的日子我不敢保证有多富有，但绝不会缺少爱，请您相信我。”
“好。”母亲说。
冬宁是紧咬着牙关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从小到大给她的爱不多，从小到大她也是才明白母亲是爱她的，同样从小到大，她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正眼瞧过继父，即便和他言语交流的时候，多半也是垂着眼皮。
表面柔顺，内心抗拒，原来她以为欺骗了别人，实际一直是在欺骗自己。
赵果然刚刚那条信息，让她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触。
有时候，不是你进不去他人的世界，而是你早已先一步关闭了大门。
冬宁本打算让叶年安去附近住宾馆，最后在母亲的提议下，让他在客厅沙发上睡了一宿。
第二天吃过早餐，他们准备去赶下午的火车，原定就是待一天，所以回程的票是早就买好的。
冬宁依依不舍的告别了母亲，和继父说了再见，这才挽着叶年安的手臂出了家门。
赵果然苦逼的在他们身后帮忙拿行李。
“又不是不回来了，还非得让我送。”
冬宁回头瞪了一眼，呛道：“让你出来透口气，总窝家里玩手机早晚变傻子。”
“再傻也傻不过你了。”赵果然不以为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