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峰的脸色的确不太好。
见主事的几人到齐,他擦了擦额头,言简意赅道:“没有回去的路了。”
他回头看了眼黑魍魍的山腰,声音有些发抖:“我载着板寸下了坡,跟导航原路退回去。我们来时,有座山山顶缺了个口,轮廓看着像张板正的人脸。但……我没找到那座山,进山脉时那个像门匾的入口也没了。板寸要爬上高处看看,但这些山,陡峭得跟悬崖一样,爬不了两米就上不去了……”
他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轻得几不可闻。
曲一弦和傅寻对视了一眼。
这片红崖群,比她当初遇到的那片棘手多了。
老总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倏然投向傅寻和曲一弦,沉声道:“两位当初靠南八仙腹地的地形避过一劫,觉不觉得今晚在红崖群的遭遇和南八仙那晚很是相似?”
老总头沉默寡言,很少说话。大多时间,都是阴鸷着双目坐在角落看人,难得开口说了这么多话。
也不知是否不常发生的缘故,他的声音苍老如老翁,声带像是撕裂过,带着沙沙之声,听着很是让人不舒服。
曲一弦对他一直抱有戒备敌意,闻言,眉梢一挑,沉声问:“老总头这是想挑事?”
“你误会了。”他不卑不亢,语气轻缓道:“只是觉得遭遇相似,两位应该会有解决的办法。”
语气虽客气,但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个意思。
曲一弦气乐了:“老总头用不着这么着急上火,裴老板说是请我带路,但一路上没问过我一次路线。说是带路,我领的却是司机的工作。这红崖群是裴老板引我进来的,天黑了也看不清,我开了半小时才摸清这里是红崖群。老总头要是觉得我有问题,刚进红崖群时怎么不说?”
甩锅谁不会啊?谁先说谁有理!
她把手上的地图往车上一甩,大有“逼急了小爷什么都不管了”的架势:“你倒是好意思提南八仙那晚的事,这旧账翻出来,你是不是还得给我个说法?”
眼看着两人争锋相对就要吵起来,裴于亮的眉心跟揪着疼似的:“现在不是提这些的时候,时间不早了,现在退路也没了,小曲爷你觉着我们是继续赶路还是就地扎营将就一晚?”
尚峰插嘴:“这地方看着就邪门,还是赶路吧,趁早离开……”
话没说完,被老总头一瞪,顿时消声了。
一时静默,无人说话。
片刻后,尚峰默默地又补充了一句:“小曲爷跟活地图似的,总有办法的吧?”
“有啊。”曲一弦懒洋洋一笑,拖长了尾音道:“西北还没地方能够困住我的,想我带你们出去啊,也简单。”
她指了指身后几辆车,趁火打劫:“给我一半你们的物资,我就带你们离开。”
曲一弦压根不怕得罪裴于亮和老总头,在他们阴鸷冷沉的面色下,仍旧十分稳得住气势:“用不着对我横眉竖眼的,像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她牵住傅寻的手,漫不经心道:“也是老总头提醒了我。”
“一出事,甩锅的,推卸责任的全来了,合着我还得任劳任怨地凭你们差使?说白了,我就是现在抽身走了,你们能奈我何?要点物资不是合情合理吗?”
她说完,冲傅寻一笑,跟邀功似的:“我说的对不对?”
傅寻勾唇,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心,抬眸看向裴于亮。
裴于亮自知理亏,正欲争辩。
忽的,夜幕像是撕裂般,猛得蹦出一记白光。那速度之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雷声破空而来,干雷声一刹那,响彻天地。
得……
阎王真的撵屁股追来了。
第81章
惊雷声后,旷野的风声渐大。
隐隐浮动的沙土此刻也借风势,盘旋低走,敲得车窗一阵呖呖轻响。
曲一弦抬头望了眼天色,面不改色道:“红崖群变天的速度不会超过一小时,至于变完天要多久可就说不定了。”
她抬腕,看了眼时间,手指微曲,在镜面表盘上轻轻叩了叩,提醒:“裴老板,可没多少时间留给你犹豫了。”
红崖群的诡异之处,裴于亮已经见识过了。
曲一弦的本事,他也算一清二楚。
唯一让他犹豫的,是曲一弦伸手要的半车物资。
在西北的无人区里,物资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尤其当物资严重匮乏后,谁手头有汽油、水和食品,谁就是大爷!
裴于亮原先还打算用物资来制衡曲一弦,没成想,他还没开始打坏主意,曲一弦就已经先盯上他的补给了。
他舔舔嘴唇,露出为难的表情:“小曲爷,这可能不合适。”
曲一弦闻言,也干脆。
她上前两步拉开巡洋舰的后座车门:“我也不为难你,你把江允和权啸带下去,我们先撤了。”
裴于亮的表情微僵,看向曲一弦的眼神也渐渐变得不善:“小曲爷,你这就有点趁火打劫了。”
“我这算什么?”曲一弦笑笑,再开口时意有所指:“雪中送炭毕竟是少数。”
她一通贬损,明里暗里把裴于亮和老总头都得罪了一遍。
眼看局面变僵,傅寻适时的出面挽救:“眼下离开红崖群是最要紧的。”
裴于亮正要附和,又听傅寻说:“没有她,你今晚不止物资,连人都要交代在红崖群里。”
裴于亮:妈的,幸好嘴慢没插上话。
他拧眉,再没掩饰脸上的不悦:“傅先生说的轻松,可没了物资,和交代在红崖群里又有什么区别?”
曲一弦冷笑一声,半点不客气:“裴老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么远一段路,你跟我说路上没物资补给,你觉得我信吗?”
她指了指巡洋舰后头的那列车队:“三辆车,就你现在这点物资……别说国界线了,你连可可西里都到不了。”
曲一弦是内行人。
多少升汽油跑多少公里,消耗又有多少,她一分一厘清清楚楚。想用这个蒙骗她,门都没有。
裴于亮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脸色难看至极,连表情也不再掩饰,目光阴鸷地看向曲一弦。
曲一弦不避不让,甚至还笑吟吟的,说:“裴老板用不着这么看着我,你要是觉得不舒坦,我给你分析下。我物资有限,你不给我点物资,我心里不踏实。你给我物资了,我心里有了数,也用不着因为补给的事再跟你闹矛盾。我们这车队,感情比纸薄,一划就碎了,折腾不起。”
“你这会盘算着我就知道打你物资的主意,换位想。这红崖群还不是我带的路,老总头就已经把责任全推给我了,这后头我没了物资,有了擎制,裴老板还愿不愿意这么客气地待我,我心里也得考量不是?”她反手关上后座的车门,俯身从巡洋舰敞开的车窗里按下后备箱的开关按键,“请吧。”
——
曲一弦半逼半哄的把车队物资搬走了一半,美得冒泡。
清点完后备厢后,眼瞧着阴沉沉的夜幕下,天像是快坠下来了般,知道时间是经不起耽搁了,很快启程出发。
傅寻驾驶的探索者从队尾追上来,紧跟住巡洋舰,列队第二位,方便及时替换巡洋舰的领队位置。
一路上,飞沙走石。
越是深入红崖群的腹地,风潮越大,就像是天上撕开了一道风口,呼呼地往外灌着风。
晚上的可见度本就差,风沙一起,红崖群整座山脉像是忽然被风化成了沙漠。烟尘浮沙满地,阴氲如沙尘暴般,眼前只看得见白茫茫的灯光,却看不透灯光穿透风沙照向了哪里。
以防后车跟丢,曲一弦每隔几分钟就用对讲机联络一遍尚峰和板寸。
她的指挥清晰且有序,很快,车队离开山谷,飞快驶离红崖群的腹地,往边缘地界驶去。
车内除了对讲机的声音外,只有越野车翻过山脊,沙梁和陡坡荒路时发出的吱呀声。
曲一弦调着频,还有空揶揄:“裴老板,现在是不是觉得给我半车物资挺划算的?”
裴于亮不搭腔。
曲一弦往后视镜里觑了眼,自顾自地又说:“我现在的救援水平,完全不输给国外一流的救援队。按小时收费,那绝对日入斗金,一夜暴富。”
话音刚落,车辆忽的倾斜了一个角度,曲一弦手中的方向盘轴轮一转,一时竟有些握不稳。
曲一弦尚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对讲机内傅寻的声线透过电波,恰好地响起:“这里的山路不平,左高右低,方向容易打滑。”
“我的车现在是不是斜着的?”曲一弦问。
“嗯。”傅寻说:“下雨了,‘地门’要开了。”
“开地门”是曲一弦给红崖群涌出地下水的现象取的名。
一旦开地门,红崖群的地形就会变得危险十分,既看不清路况,还要以防从上游冲击而下且携带大量泥沙的地下水。
且,红崖群的沙土,遇水土质酥软,陷车的危险程度与在沙漠里遇上流沙带一般无二。
裴于亮是真会挑地方!
她抿唇,油门微松,清减了档位,低速平稳地快速穿过山体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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