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舟稍稍蹙眉，果然他刚松开手，就见江玥手腕处多了一道明显的红痕。
他无可奈何松了口气，又见小姑娘低垂着头，一脸的愧疚，终究还是将语气放柔，轻声道：“......冷吗？”
刚才他抓着小姑娘的手时，才惊觉江玥指尖的冰冷。室内还开着空调，江玥今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并不足以驱寒。
江玥点头：“有一点。”
陆舟垂首瞥了一眼身上的短袖，微微拢眉，他转身，对江玥沉声道：“你先进去，我出去一趟。”
还未等江玥回答，陆舟已经先行出了门去。
往来的人不少，熙熙攘攘地占满了过道。陆舟处在中间，逆着人流前行，他转了个方向，从侧门出去，重新进了地下车库。
相比于现场的人山人海，车库人烟稀少了许多，只有一排排整齐停放的车子，整个车库静默无声，除了偶尔有喇叭声响起，再无其他。
陆舟顺着记忆往前走，然而才刚走了没几步，背后蓦地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微微皱眉，目光一滞。
亮堂的白炽灯下，后面的人影绰绰约约，和自己的影子相交在一处。
陆舟微一挑眉，搁在腰间的手松了又紧，脚步一顿。
果然，见他放慢了脚步，后面跟着他的人也逐渐放轻了步伐，只隔了五六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陆舟后面。
像是察觉到陆舟的发现，后面的人脚步越发轻盈。
陆舟眉心一动，江家的车子就在前方不远处，他微微扬眉，抬脚换了方向，往车库深处走去。
那边还有一个拐角，趁后面的人不注意，陆舟旋即一个转身，隐在角落阴影处。
果然后面的人见不见了陆舟的身影，脚步越发慌乱，然而才刚转过拐角，手腕蓦地被人擒住。
“......是你？”
陆舟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前边的女孩，是之前在医院见过的那个。
不同于那日的臃肿，眼前的女孩一袭红裙，明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脸上却化着浓妆，正瞪大着一双眼睛，惊恐地盯着陆舟。
猝不及防的，陆舟想起了那日女孩看自己的眼神。
四处安静无声，头顶的白炽灯直晃晃地照了下来，将二人的身影笼罩住。
陆舟往前走了一步，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直至将女孩逼近角落，声音冷冽：“你认识我？”
手腕处传来的疼痛越发清晰，陈兰痛呼一声，见陆舟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打算，终于开口道。
“我，我认错人了！你放开我！”
那两个字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陈兰挣扎着让陆舟放开自己，却见身前的少年丝毫没有反应，反而越发朝自己逼近。
黑影几乎将陈兰的影子笼罩住。
陆舟黑眸微眯，凌厉的视线在陈兰脸上打量，他轻轻勾了下唇角，空出的一只手渐渐往上，直至停留在陈兰脖颈处。
微一用力。
一字一顿道。
“你、是、谁？”
陈兰苍白着一张脸，眼前少年熟悉的轮廓和童年那个人合二为一，只是脸上的温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阴翳和残暴。
她面容扭曲，呼吸渐渐趋于困难，然而陆舟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陈兰艰难地抬起手偶，刚想着将陆舟的双手掰开，不远处蓦地响起一个娇软的声音。
“......哥哥？”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少年身上的戾气一点点褪去，转身时已经恢复为往日的柔和。
被死亡恐吓的惊恐还在喉头，陈兰双腿一软，沿着白墙瘫软在地。
指尖还有残存的温度，陆舟轻飘飘扫了地上的陈兰一眼，不屑一顾。
他转身，柔声对身后赶来的江玥道。
“怎么下来了？”
地下车库阴森可怕，透着一股寒气。江玥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快步朝陆舟走去，低声道：“你忘记带钥匙了。”
陆舟走得急，连车钥匙忘记和周瑾拿。
想到刚才看见的一幕，江玥偏着头，想要看清刚才被陆舟挡着的人，然而视线刚越过陆舟的肩膀，眼前莫名多了一双宽厚的手掌。
陆舟抬手遮住她的视线，他微微侧身，挡住了后面陈兰灼热的目光，低声对江玥道。
“我们走吧。”
说着，他抬手将江玥揽在怀里，强行搂着她一同前行，往原来他们停车的地方走去。
直到从车库离开，陆舟终于恢复到往日的脸色，只是搂着江玥的手并没有松开。
江玥微仰起头，见陆舟面色无异，终于大着胆子开口道：“哥哥，刚才那人......你认识吗？”
被陆舟挡着的缘故，江玥并没有看清陈兰的侧脸，只是看见了地上一角的红裙，认出了那是个女孩子。
她小心翼翼觑着陆舟的脸色，想着那大概是个小姑娘，还有可能是个心悦陆舟。
想到这，江玥偷看陆舟的眼神更加大胆，平心而论，陆舟面相偏阴柔，狭长的桃花眼内勾外翘，眼睑下方，是纤长的睫毛留下的阴影。
江玥看得入神，然而陆舟却依旧面无表情，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他垂眸，淡淡道：“不认识。”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陆舟薄唇紧抿，眼底掠过一丝阴翳。
那人最后看自己的眼神，明明就是认识的。
鬼使神差的，陆舟又想起浴缸中那个惨死的女人。
.
那天之后陆舟虽然没有再提及车库的事，然而却常常心神不宁的，每天也都是早出晚归的，连出门都拒绝了司机的接送。
这天清晨，江玥刚刚下楼的时候，正好撞见准备出门的陆舟。
一连好几天都找不到陈兰的消息，陆舟只好回孤儿院一趟。自从父亲出事后，陆舟所有的记忆都在那个地方。
车子上了大道后，眼前的一切又变得熟悉，自从离开那里后，陆舟再也没有回去过。
如果有可能，他一辈子都不会回去。
憧憧灯影在窗外掠过，有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陆舟眼角处。
离孤儿院越近，陆舟的心情越发低落。他暗暗捏紧了拳头，薄唇紧抿着，隐隐有血丝渗出。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下车。
紧锁着的大门缓缓打开，车子驶入院内固定的停车处，眼前熟悉的景色又一次跃入自己的视野之内。
连带着那些不好的记忆也翻江倒海一般在脑海中掠过，像是要将人侵蚀了一般。
白晃晃的日光铺泄而下，陆舟身形一晃，差点崴到脚。
“......哥哥？”
紧随其后下车的江玥及时扶住了人，见陆舟面色苍白，她担忧道：“你没事吧？”
说着，小手已经搭上陆舟的额头，狐疑道：“是中暑了吗？”
陆舟身形高大，江玥能扶住人已经算是勉强，见她扬手想要让人帮忙，陆舟先一步拒绝道。
“我没事。”
眼前的晕眩依旧，陆舟抬手揉捏着太阳穴，勉强稳住了身子。
林荫小路上洒满了细碎的阳光，陆舟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江玥身后。
眼前的小径是他最熟悉的道路，然而此时却多了几分陌生。
这么多年过去，这是第一次有人陪着他走完这段路。
从灌木丛前经过时，陆舟蓦地出声，伸手挡住了江玥的去路。
“等一下。”
江玥脚步一顿，狐疑地抬起头：“怎么了？”
片刻无声。
待看清江玥的面容时，陆舟紧绷着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半晌终于回过神来。
他淡淡出声：“没什么，走吧。”
说着，又揽着江玥继续前进，见江玥没有出声质疑，陆舟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回头瞥见那灌木丛时，眼底再次掠过一丝阴翳。
好像又看见那年，他刚来孤儿院时，被人欺侮时的画面。
......
孤儿院院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听见江玥过来，连忙亲自出来招待，举止殷勤。
待进了办公室，陆舟的眩晕感终于减轻了许多。
他抬眸环顾了一眼四周，青墨色的瞳孔中有异样的情愫跳动。
除了刚来的那一年，还有被江遇接走的那一天，这是他第三次过来这边。
有冷意从出风口出来，陆舟抬眸瞥了下角落的空调一眼，又看见一旁和江玥说得正欢的院长，眉心一动。
他抬脚走了过去，动作熟稔地将挡风板往上调高了一点。
院长热络地和江玥介绍院里的情况，余光瞥见陆舟的动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他而言，江玥可比陆舟重要多了。
见江玥对陆舟以前照片感兴趣，院长慌忙吩咐人将孤儿院历年的照片找了出来。
孤儿院拍照的机会并不多，然而每年的大年三十，院长都会组织一次全体拍照，陆舟的照片，也大多只有在那一天才有。
厚厚的相册上记载了所有孩子的成长记录，陆舟也是其中之一。
江玥端坐在沙发上，和陆舟并排在一起，她眼眸低垂着，白皙的手指在照片上的小小少年上一一掠过。
十岁的陆舟和现在的样子无异，只是身形矮小了许多。照片上的队形明显是按身高排列的，然而众多的孩童中间，只有陆舟最为突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