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誉摸到口袋里的烟盒,默默松开,“嗯。”一声不吭坐到沙发上。
沉默蔓延着,他不说话,她也是。
空气里好似弥漫起一层抑郁,而他的神色越发落寞,瞧着有点可怜。宁悦的心忽然一下子软了,心头仿佛被什么触动。
最后,她走到落地窗,打开侧边的小窗,“最多一根。”到底还是妥协了。
楚誉怔愣,冲她扬起笑,眼里滑过细碎的光。
那双眼睛熠熠生辉。
“谢谢。”
“不客气。”她轻咳,别开眼,关闭空调。
他站在打开的窗前,点燃烟,对着窗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办公室里迅速弥漫起烟味,不呛,隐隐透着一丝香气,宁悦诧异,下意识望过去。
只见长身玉立的男人穿着西装,右手随意的搭在窗台,他整个脑袋伸出窗外,烟雾缭绕里,他的侧脸若隐若现,渐渐看不清了。
那场面,看着有些滑稽。
宁悦眸底不知不觉染上笑意,唇角突然压不住了,勾起好看的弧度。
就这么望着楚誉。
猝不及防的,他回过头,意外的四目相接。她躲闪不及,直直的撞进他的眼睛。
男人的眉眼一下子变得十分清晰,宁悦心虚的垂下头,移开视线。
安静的办公室响起楚誉低沉的笑声。
眼前的烟雾散去,刚才,小姑娘脸上露出明媚的笑,比起她平日里公事公办的微笑,显得生动不少。
他的眼前冷不丁闪现许多年前的一幕,穿了医院统一病号服的小女孩跌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哭得十分“凄惨”。
心念一动,楚誉掐灭烟。
“我记得我问过你,如果有一天,你面对的求助者是你闺蜜的情敌,你会怎么选择。”
“是,我也记得我回答了你。”宁悦重新打开空调。
楚誉关上窗,回到沙发,“跟你一样,很多案子往往没法做出选择。”
他停顿,宁悦笑了笑,“所以,只有不忘初心?”
“又是心灵鸡汤?”楚誉想都没想,调侃道。
“不算是,只不过接触的人越多,接收的负面情绪越多,有时候,我也会控制不住的消极。”
“比如?”
宁悦望着楚誉:“比如,想把你这个周霁匀口中的倒霉鬼丢了,拒绝给你咨询。”
楚誉闻言,笑了一下,“确实挺倒霉的。”自嘲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挫败。
他意料之中的赢了这一场官司,但他觉得其实是他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良心,输给了他一贯给自己设定的道德底线和原则。
“所以,倒霉鬼,我想听听你是怎么倒霉的,下次我再消极的时候,好歹能安慰安慰自己,还有你挡在我前边。”宁悦笑着说。
楚誉挑眉:“幸灾乐祸?”
她耸肩:“挺想的,毕竟你老插队,每次都打乱我的工作计划。”
说完,两个人同时笑开了。
楚誉点头:“你害怕死亡吗?”
“一下子就上升到这个高度了?”
楚誉沉默,半晌才幽幽道:“我认识一个叔叔,去世前给我挖了个坑,让我替他的私生子守着他留给他的遗产。也许是怕其他律师会被他的妻子收买,他说他只信任我。”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笑了笑,黑眸里好似破浪翻涌。
“最后,他的妻子自杀了。她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临去世之前仍旧在为他外边的儿子打算,也或许是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在他们的女儿和外边的儿子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楚誉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他接到施阿姨的电话,匆匆赶到孟家。谁曾想,迎接他的是满地的鲜血。那个为了守护自己女儿,给她争取到最大利益的母亲当着他的面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大概是她知道自己赢不了,只能用生命迫使他选择放弃这个案子。
从此以后,午夜梦回间,满地的鲜血和那双执拗的眼睛让他无法闭上眼。
“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这种感觉。”楚誉忽然抬头,深深的注视着宁悦,“做这行做久了,不是没有见到过更可怕的死亡,只不过是冷血点说,死去的不是你的亲人朋友,所以,不会有蚀骨的痛楚。但这次,恰恰是我从小就认识的长辈。”
哪怕她最后被救了回来。
宁悦动了动唇,说不出话来。她摘掉自己的眼镜,忽然间转动椅子,背对着楚誉。
她面对着背景墙,墙上是她亲自选的太阳花花纹。一层层花瓣迎着阳光绽放,在太阳下,明媚又坚强。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曾活在自责中不可自拔。
宁悦努力压下不断翻涌的酸意:“那位叔叔挺渣的。”许久,她很轻的说。
楚誉坐在原地没动,也没有去追问她的失态。
“他的妻子很爱自己的女儿,母爱很伟大,但同样残忍。”她重新转回来,戴上眼镜。视线里,英俊的男人含笑望着自己,笑得很暖。
先前对楚誉所有的不满烟消云散。
“每个人总会被迫接受一些东西,没得选择。”楚誉站起来,走到她的办公桌前,“守恒定律,得到多少,就会失去多少。”好似他才是心理咨询师般说。
宁悦又一次沉默,她眨了眨眼睛,桌上的镜子里清晰映出她的左眼。双眼皮,不大不小,算不上好看。
她深吸口气,快步走到柜子前,打开柜子里的礼盒。
“你玩过溜溜球吗?”踌躇片刻,宁悦回过头问。
楚誉看过去,目光停留在柜子里那个蓝色的,磨损的溜溜球上。
他眸光微闪,没有作声。
作者有话要说:沫子:可耻!居然装可怜!
楚律师:是真可怜!
宁悦:挺可怜。
沫子:……
第十章
“你玩过溜溜球吗?”宁悦从柜子里取出溜溜球,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楚誉沉默片刻:“玩过。”
“有个叔叔曾经跟我说过和你类似的话,他告诉我,放下才是重新得到。”她笑着,做出溜溜球标准的投掷姿势。
脱手,再回到掌心。
宁悦紧紧握着溜溜球,楚誉以为她会将它递给自己,然而,她只是盯着看了几秒,很快又重新放回柜子里。
“丢掉的是烦恼,回来的才是快乐,这是溜溜球的真谛。”她这么说,“失去的或是放弃的,终究会让你有所收获,或者,未尝不会以另一种方式补偿给你其他东西。”
楚誉走过去,站到她身边,视线又一次落在柜子里被收藏得十分妥帖的蓝色溜溜球上,许多记忆随之纷涌而出。
“也是那位叔叔告诉你的?”
宁悦点头:“嗯,都是他说的。”
她的声音很温柔,楚誉勾唇笑了笑,“他很好。”
“什么?”宁悦没懂。
楚誉却不肯再多说:“没什么。”
手腕上的计时器震动,宁悦关上柜门,“楚先生,下次见。”
楚誉惊讶的看自己手机:“到了?”
“到了。”她回到办公桌前,打开他的记录本,要他签字确认。
楚誉没动,只是定定的望着面前的小姑娘。她几乎是秒变脸,一到咨询结束时间,又恢复到那个一板一眼的心理咨询师。严肃、沉静的,仿佛刚才咨询途中,突然失态的人并不是她似的。
“谢谢。”他签字,露出一边浅浅的梨涡。
宁悦冷不丁想起周霁匀对楚誉的描述,不由盯着他的小梨涡直瞧。
是真挺可爱的,虽然不大符合他一贯的冷面律师形象。
“楚先生。”她沉吟,“我觉得其实您没有太大问题,结束案子度个假,也许下次我们不用再见。”
这次,她多嘴了。
楚誉笑了笑:“有个人聊聊天挺好。”
宁悦瞅了他一眼:“也挺贵。”
“很值得。”他把签字笔还给她,笑容微敛,“下次见。”
说完,楚誉朝宁悦点头致意,直接离开办公室。
周霁匀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另一头,他往宁悦办公室走来,迎面撞上步履匆匆的发小。
“你结束了?”周霁匀惊讶。
楚誉回头看了看宁悦的办公室大门:“你找她?”不答反问。
“对啊,送小悦回家。”
楚誉拧起眉,欲言又止。
周霁匀先给宁悦发微信,发完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怎么,有问题?”
“我以为你是来接我的。”楚誉语气冷硬。
周霁匀“噗嗤”笑了:“多大的人了,你还需要我接送?”
楚誉目光幽沉:“宁悦呢?还小?”语调不急不缓,却几乎咬着牙齿说。
周霁匀狐疑的打量着面前这人:“你今天楚谧附体了?”
楚谧是楚誉的堂妹,平时咋咋呼呼,人来疯一个。
“我没开车。”楚誉眼风扫过,周霁匀努力憋住笑,“顺便送我回去。”
“你自己打车不行吗?”周霁匀好不容易把笑憋回去,“今天我要跟小悦吃饭。”
楚誉打断他:“我也饿着肚子。”
“你跟小悦不熟,她怕生。”周霁匀想都没想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