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
瞧这话说的,好像他不是请她来吃闲饭的似的。其他公司的事从来不带她,只有钟邵奇在的场合,非得把自己拉出来遛遛。
但老话说得好,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没含糊,规规矩矩起身,把笔一盖,低头道歉:“对不……”
——“宋少,总经理找您。”
话没说完,便被人打断。
办公室门口探进半边身子,吴宇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冲宋致宁赔了个笑脸:“说是会议结果还要跟你再商量一下,打你的电话又没人接,直接打到我这里来了,要你马上上楼跟她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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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陈昭把会议室的圆桌擦得锃亮光滑,确认会议室的摆设无误、茶杯齐全以后,这才将自己的笔记本和笔一应揣回怀里,扭头出门。
电梯数字一路攀升,到了她所在的40层大会议室,她一边翻着自己手里那堆天书笔记长吁短叹,一边低头进去,靠边站,顺手摁了个“35”。
她刚撤开手,眼角余光忽而瞥见身旁伸出的一根白净纤细的手指。
久久摁在“35”上。直至按键灯光熄灭,又重新摁了个“-2”,直达最底层的地下停车场。
陈昭:“……”
从电梯门反光的缝隙里,她看到自己身后,西装革履的男人抱住手臂,轻而又轻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甚至无暇感叹为什么对方会在一个小时后出现在下楼的电梯里。
她只是茫然不知所措地维持着低头翻页的动作,打算装作因为没有回头,而认不出是谁。
无话半晌,电梯数字一路向下。
然后,她听见男人话音淡淡,轻声说:“陈昭,电梯的监控录不到声音,就那么站着,不要回头。”
他们有心照不宣,无需挑明的回避理由。
这理由让她只能沉默,点头,一下又一下。
可突如其来的酸涩泪意,却也让她不得不一直赶在落泪之前,滑稽的扬起脸,像个拒不服从的倔强小孩,咬紧牙关,唇齿颤抖。
不是十七岁那年的故作倨傲。
不是十九岁那年的笑容满面。
二十七岁的陈昭,永远无畏明艳笑谈人生的陈昭,只不过是背过身,拒绝和她早已谢幕的青春泪眼相对。
如果无法逃避,至少要留下最后一点尊严。
深呼吸,她腾手抹了抹眼睛。
复又往上看,眨了眨眼。
却不知是不是这眨眼的副作用。
一黑,一亮,一黑——
脚下猛地一顿震颤,电梯里霎时漆黑一片。
应急灯霍然亮起,警报长鸣,惊得她赶忙紧握右侧扶手,跌坐在地。
人生之巧合无处不在,但这份“巧合”或许只是人为。
“钟邵奇!”
但她一无所知。
大骇之下,只会本能地失声尖叫,一边按下电梯所有楼层,一边哭着向后方伸出手,“你过来,扶手在……”
任由一只沁满汗意的手,紧紧攥住她的。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起先不过依旧淡淡说一句:“只是停电了,马上会有人来维修。”
在这连监控都尽数失效的漆黑暗色里,沉默弥漫的狭窄空间。
数秒后,却深呼吸,嗓子低哑着,不复平常一贯的冷清平静。
“陈昭同学。”
他说。
“……只是我很想你,死不了人的。”
第11章
大厦电梯恢复供电,仅仅用了不到十分钟。
维修人员用钥匙打开箱门的瞬间,钟家的随行警卫便一拥而上,随后赶来的大厦负责人只得高声喊着“借过”,方才艰难挤进围观的人群里,继而一边擦汗,一边向钟邵奇不住道歉。
“没事。”
钟邵奇摆手,视线掠过一旁默然不语、站在角落的陈昭。
停顿数秒,他沉声:“帮这位小姐……”
“不用了,我没事。”
抢在他说完之前,陈昭忽而抬头,冲着负责人颔首笑笑过后,撂下一句“我还有工作”,随即匆匆离开。
甚至也不再回35层收拾东西,只是径自穿过旋转门,逃也似的离开了恒成大厦。
她的步子很快。
过路人都要侧脸观望的快。
一直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又跟着人流挤上公车。
直至在靠窗的座位坐下,弯腰,揉了揉发麻的小腿,她方才松了心头那口气。顿了顿,又后知后觉地,伸出自己的左手,翻来覆去盯了好半晌。
陈昭:“……”
攥拳,又松开,感官里的触觉却仿佛还停留在不久前,对方沁满汗意的手,紧紧、紧紧扣住自己掌心。
永远矜傲自持,仿佛不屑为任何人放缓步调的钟邵奇,在幽闭的空间,凝重的黑暗里,嘶哑着声音,说他想念她。
而她下意识的反应,却是猛地把对方的手甩开,随即霍然抬头,看向已经尽数黯淡了电源的监控器。
喉口艰涩,所有的情绪到最后,不过是一句。
“钟先生,……我们没有那么熟,你忘了吗?”
她看不清钟邵奇的表情,只能隐约分辨清楚,对方顿在原地良久,继而默默收回身后的右手。
是了。
她有选择,但他从来都没有,这场见面也好,伸手的错觉也罢,都是他屈指可数的任性使然,她的话,是劝他适可而止的忠告和提醒。
接下来短暂的数分钟,他们就那么沉默地占据着电梯的两头,不再靠近一步,直到电梯门打开,光源倾泻眼底。
在世人的眼中,他们才又得以继续扮演着那么一对,生来就有着云泥之别的男女。
他在人群簇拥之中光芒万丈,而她在无须被人注意的边边角角、落荒而逃。
陈昭想,自己或许还是有一点难过。
难过于骄傲自矜如钟邵奇,在黑暗里无处遮掩的不知所措,她感同身受,却触碰不得。
连仅仅只是说一句“钟同学,你不要难过”都做不到啊。
——好在,这晃神却并未持续太久。
兜里的手机震动着,一连十来条讯息打得她措手不及,一下间,伤情的思绪都被“嗡嗡嗡”的震动搅和成一团废纸。
陈昭嘴角一抽,低头,摁亮屏幕。
备注【冤大头】的微信好友,头像是一只翻着白眼的哈士奇,右上角,鲜红的一个圆圈,里头写着“11”。
数字还有不断累加的趋势。
——喂,你在哪。
——你今天怎么跟钟邵奇关在一起的?
——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跟钟邵奇做什么手脚了?
……
——你别忘了你还拿着我发的工资!
——喂,你现在回公司一趟,马上解释一下……你该不会还发展副业做商业间谍去了吧?
陈昭:“……”
幼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捉/奸的。
叹口气,她最终对着手机敲敲打打半天,删了又改,回了一句:“什么都没有,而且现在是下班时间,我有别的事。”
那头迅速秒回:“什么别的事?你该不会和钟邵奇约会去吧?”
无聊。
陈昭把手机摁灭,扭头看向窗外,打定主意不再理睬宋致宁的胡言乱语。
随着她的沉默,手机静默了半天。
她刚松了一口气,结果短暂的停歇过后,放在膝盖的手机又一次响个不停。
这次连微信都不发了,直接开始打电话。
眼见着就快要到打工的地方,这会儿不理他,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大动静。
迟疑片刻,她还是翻过手机,正打算接听——
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陈耀祖”三个字,她的眼神蓦地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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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在哪,你赶快过来救我!……你不救我可以,爷爷你不能不要吧?”
“姐,我知道错了,我现在躲在医院这边,他们人就在门口堵我,你帮我解决了,就这一次,这最后一次了,求你了,真的,我会死的,我以后再也不会烦你了。”
陈昭漠然听着电话那头对方刻意压低声音的哀求。
她不知道陈耀祖怎么有脸再来找自己,但不得不承认,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确实踩住了她的软肋。
下了公交车,她拦下一辆的士,直奔闸北区中心医院。
大门口不远处的停车场,一群坐不正站不直的小混混,正坐在鼓鼓囊囊的几个背包上,围坐着打牌,时不时往医院门口探头看一眼,对个眼色,又继续高声谈天。
陈昭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个果篮,强装无事地从停车处一堆面色不善的青年身旁走过。
几个小青年的口哨声在背后响起,她目不斜视,头也不回,只循着熟悉的路线进门,右拐,坐上电梯。
而后,在医院三层靠右手边的第一个四人病房里,在满脸茫然的爷爷身边,找到了正低头玩手机的陈耀祖。
她满面寒霜。
手中果篮往床头柜上一放,陈昭深呼吸数次,方才调整好笑容,对流着口水呆呆看向自己的爷爷温声言语:“我找他有事,我们出去说一下,马上就回来,”说话间,她把老人的手放回被子里捂好,“你乖啊,等会儿给你剥桔子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