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轻轻抚过她哭得涨红的脸颊。
“我被救走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谁会在那个时候出手救人。”
后来才发现,那个安排救走他的人,竟然是他多年未见的大妈——他的父亲钟礼扬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曾经真正的‘钟夫人’。
香港巨富李家嫡女,李卿言。
她是个和洛如琢很像、又完全不一样的女人,
长得很像,性格南辕北辙,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柔弱到让人时常忽略她的存在,以至于当年钟绍齐被接回钟家,也不过匆匆和她见了一面,叫过一声“大妈”,便从此和她再无瓜葛。
她早早搬回李家旧宅,多年不曾露面,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帮助,并且在病床前,告诉了钟绍齐,一个从来不曾得知过的真相。
“礼扬是自杀,”两年前的那个夏天,李卿言像个慈爱的母亲一样,坐在病床边,轻抚他额发。
话音分明平静温柔,却依旧笑中有泪,几度哽咽,“在那个孩子被人揭露,是我们私下在美国抱养之后,为了报复钟老爷子,他跟我说了一声对不起之后,就那样死在那个雨夜里。”
隆隆雨夜,电话里平静的交谈,而后,是刺耳的刹车声,轰然炸裂。
她的丈夫,一如平生的任性恣意,就那样不管不顾的死去,把她的一生,也跟着葬送。
“他从没见过你,阿齐,但他说,你一定长得跟他很像,性格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告诉我,你母亲一直盼着他死,只有那样,才能把一切都留给你,现在,你们都得偿所愿了。”
她说,“你爸爸他一直很想见见你,偷偷让侦探躲在你的家门口,拍了几张你的照片,揣在钱包里,经常拿出来看看,他也给你准备了很多很多的礼物,可每一次都会被你母亲退回来,连我都记得,有漂亮的小皮球,有小汽车,有……有很多很多,阿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以为我能忍的很好,我不想让你们母子开心,可今天看到你,我突然想告诉你很多,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阿扬。”
他沉默,无言以对,无法作答。
有关“父亲”的形象,一如既往的模糊,又在某个瞬间,变得隐隐约约,生了个轮廓。
李卿言在他的病床边,静静坐了很久。
末了,她起身,在他病床边,放下一叠磁带。
“我代为保管了好多年,是时候还给你们了。总之,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你面前,阿齐,好好活下去吧,不然,你爸爸一定会不开心的。”
“别让他不开心,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
陈昭看着钟绍齐在某一瞬间,不自觉沤红的眼眶。
他分明叙述自己的煎熬时不疼不痒,讲到父辈的事,情绪却突然难以自抑。
她只能僵直着身体,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而后,双手轻拍他背脊,难得有一次,能像哄小孩一样哄哄她的钟先生。
“我和我爸爸,很像吧?”他说,“她告诉我以前的事,我第一个想到的,只是,如果没有你的话,陈昭,我是不是也会死在某个雨夜里,因为厌倦了那样的生活。”
毕竟,他和父亲一样,都有着从骨子里扎根的固执,和与世界的冷眼相对。
她轻拍他背脊的动作,忽而僵住。
不仅因为他的话,也因为,在室内,仅仅隔着衬衫而非西服,她那样触碰到他,方才察觉他背后肩胛处一直延伸到腰,凹凸不平的肌肤。
为什么不能来联系她。
为什么被包成了滑稽的木乃伊。
因为他的伤,根本不止像是那样轻松表现给她那样的、能够一笑而过,能够很快痊愈。
是真的痛到快要死了吧。
是真的……是真的……是……
她发出一声呜咽,紧紧地,紧紧搂住他脖子。
把泪意埋在最温暖的胸膛,一生只再哭这么一次。
他说:“其实是你救了我,一直以来都是你救了我。”
他说,没关系,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完美的人。
她抹了抹眼泪,说:“我也不是。”
“所以我们才一直都很配吧,昭昭?”他揉了揉她头发,竟还笑着,“……幸好,遇见你了。”
第35章
晚上八点半。
陈昭按住钟绍齐,专心致志地给人做着造型。
把金丝眼镜取下,换成纯黑的隐形镜片,在她手里剪刀的几顿“咔嚓”下,被随手扒拉到前额的黑发“摇身一变”,成了平白让他气质显得年轻五六岁的碎刘海。
陈昭嘴里咬着剪子柄,跨坐在他右腿上,两手按住他脸左右观摩一圈,刚要开口,嘴里的剪刀便被钟绍齐轻轻取走。
脸被她捏得有点变形的钟少,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有多么“可口动人”,简直是一夜梦回十年前,白白嫩嫩招人疼。
他微微蹙眉,“别咬这,多危险。”
刚要侧过头去,顺手把剪刀放上沙发一旁的小茶几,脸又被陈昭掰回了原位。
女魔头哭红的眼睛还没恢复,花痴中看呆的笑容,倒是十年如一日的无师自通。
“这样,再戴个口罩,肯定认不出你,”她说着,手心揉揉钟绍齐白白净净的脸颊,嘴里又咕哝了一句,“就是看起来像跟我姐弟恋……”
纯情小奶狗与久经沙场的职场御姐,一朝秘恋,爱海——
?!
咳咳咳!
陈昭猛地晃了晃头。
钟绍齐放下剪刀,转而伸手,捏了捏她鼻尖,随即不着痕迹地托着人腰肢,把她往后挪了半寸,避开她膝盖靠近的某个位置。
他脸上悄无声息地飘上半点绯红颜色,嘴上倒是依旧不露半点“风声”,话音平静温和:“只是在纽约呆一星期,处理一点事情,那边结束之前,我会尽量避免和宋家人的交集……别太担心。”
她撇了撇嘴。
“反正都是去纽约,就不能等等我,钟生,我下周也和洛一珩去参加纽约时装周,”说话间,又不依不挠抱住他脖子,像个树懒前倾贴近他,“反正我可以养家,你不要这么辛苦,好不好?”
这也就谈到了眼下为他变装的根本因由。
十五分钟前,钟绍齐便向她如实说了这次返沪,除了专程来见她之外,还有两件事必须做个了结。
其一,他要避开江、宋两家人的眼线,到纽约与一个“故人”见面。
其二,在他养伤的这两年,SZ集团的内部经营频频出乱,纷扰不休,前些日子召开的股东临时会议,他在两年缺席后重新列位,会议上,对他的局势不利。所以,他需要这个“故人”的允诺、交易和注资,来重振SZ当年一往无前的向上之气。
至于这个故人是谁,他并没有明说,陈昭也无意多问。
他们之间并没有讳莫如深的秘密,如果钟绍齐不说,唯一的理由是,他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态,从不试图把她卷入危险之中。
“……”
他失笑,拍拍自己颈边毛茸茸的后脑勺,“昭昭,你……”
“‘昭昭,你别胡闹,乖’。”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抢过话头,陈昭像模像样地学着他语气,学完了,自己倒先笑开,闷声闷气的笑混着温热的呼吸洒在他颈间,让他蓦地脸色一僵。
始作俑者笑了半晌,一点没察觉到自己的“过分”——
“不过话说!”
末了,却又霍然撑住他肩膀,两人之间隔开半人宽的距离。
“嗯?”
“不过话说,如果注资失败,钟生,你是不是就变成穷光蛋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就是那种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被扫地出门……你看过‘王子变青蛙’吗,单总都得去住渔村的!”
钟绍齐:“……?”
他隐隐约约从她那两眼放光的表情里读出一种“期待”的情绪。
为了配合这位陈小姐的一时兴起,钟·名下除了SZ集团还有钟氏10%未贩出股份兼7家公司26座单位不动产·绍齐点了点头,“嗯,会很穷。”
!
陈昭眼睛一弯,笑了。
露出嘴角两个明晰可见的酒窝。
她一溜烟爬下他腿,跑进卧室里,翻箱倒柜大半天,这才擦擦汗,又兴冲冲跑回他面前,扬了扬手里的存折。
“我这两年赚了很多钱!”她说,“跟着洛一珩做造型,我还开了小公司,有自己的造型团队,买了新房子,给爷爷换了养老院……然后!还剩下,我看看……还剩下一百三十多万。”
她专心致志地翻着手里的存折,确定了数字,复又坐回他身边,脑袋搁在他肩膀上。
存折一页一页翻过,像幼儿园小学生讨要糖果奖励一样,她向他细数着自己这两年在旁人眼里的“扶摇直上”。
“我很努力,很珍惜这次这机会,虽然我比很多造型师的起点都低很多,过去十年过得也很糟糕,但是这次——钟生,你知道吧,我一定一定比任何人都迫切。”
迫切于,这是最后一次追赶你的机会,也或许是我人生中诸多不敢启齿的梦想,朝我最后一次伸出的橄榄枝。
逃离家庭和社会的种种压力,抓住向上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