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阿婆见他脸色不好,问了一句,“家里有事?”
“没事,不是什么大事,”宋致宁笑笑,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但我还是回去一趟,免得他们闹得太难看。”
到时候被媒体捉到,耽误的就不是一两个人了。
说着,便起身要走。
刚穿好外套,却被阿婆猛一下拉住了右手。
“嗯?”他扭头。
“你这放着两盘锅贴一动不动,多浪费,”阿婆指了指桌上那两碟冷透了的锅贴,“多少吃一口再走呗。”
她开玩笑:“哪里有兵不吃饱饭就上战场的,再说了,这两盘可不是我做的,你试试,是不是比我这个糟老太婆做得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宋致宁也不好拂了阿婆的面子,哪怕是一碟冷菜,也得含混着下了肚——
“那我吃一个吧,吃完就走了。”
正说话,他伸手捻起其中一个卖相稍好的锅贴,咬一口。
挑眉,咀嚼,试图吞咽。
嗯?
“是不是好吃?”
嗯??
阿婆眼睛发亮,“我们这新来的临时工小姑娘做的,这孩子心灵手巧,以前就爱粘着阿昭听故事,脾气也是好,如果不是之前出了小车祸伤了点……”
“……!”
话刚说一半,宋致宁豁然扭头。
躬身,扒拉着垃圾桶。
宋少一连几个深恶痛绝的“呸呸呸”,把那半个锅贴吐了个一干二净。
什么叫空有其表。
这就是典型的空有其表。
呕!
他不住擦着嘴,喉口的味道依然萦绕不散。
为什么牛肉锅贴里居然有红萝卜!
砸吧砸吧嘴,还有他最讨厌的洋葱!别以为切碎了就尝不出来,他可是挑食一级选手!
说到底,其实就是因为这里的锅贴从来都一板一眼,做最老式正宗的风味,他才一直乐意多吃几口,结果竟然吃到了十几年都没碰过的洋葱——
他脸都发青,话也说不出来,气的。
“这是怎么了?”阿婆也吓得不轻,忙给他拍着背顺气,“这,小姑娘学的就是这一行,我看她口味改良得挺好,我也不能总不乐意变,更何况,客人都很喜欢……”
宋致宁:呕吐.gif
罪魁祸首,那大半个锅贴,早就滑出食道,但那个味道,简直是对他最大的精神折磨。
一抹嘴,他“腾”一下起身,任性起来,道谢道别全忘在脑后,只笑脸敷衍了两下,便捞起外套,匆匆下楼。
一边往下走,一边打着电话,“喂?老陈?对,是我,”他猫着腰,声音闷闷,“没,不急着回去,送我去一趟口腔科李医生那,对,提前给我预约。”
走下楼,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他仍旧疾步走,绕过后厨,嘴里絮絮叨叨,“让他把时间空出来,我今天吃……算了,不说了,总之你帮我跟他预约,然后过来接我,我一秒钟也……!”
“先生!”
他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一阵匆匆脚步,伴着不轻不重的手指一点,触到他后肩,继而,是道清脆女声响在耳边,“你衣服口袋翻外头了,钱包都掉了,给你。”
都快走到店门口,宋致宁继续低声吩咐几句,挂了电话,回过头。
身后险些刹不住车而堪堪站稳的,是个围着围裙,手上沾着面粉的小厨娘。
看着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扎着个清清爽爽的马尾辫。
平平缓缓小山眉,底下圆溜溜的一双杏眼,连带着微微有些塌的小巧鼻翼,笑起来时露出来的两颗小虎牙,总让人感觉天生就带着几分无辜似的。
嗯,总结来说。
完全不是他哈的那一款。
宋致宁一瞬间就有了大致判断。是故接过钱包,打开,从里头扒拉出几张红色大钞。
女孩正不住在围裙下摆来回擦拭着白花花的面粉渍,蓦地看见眼底下递来的一叠钞票,歪了歪头,“啊?”
“奖励你拾金不昧,继续发扬优良传统。”
照顾路边小妹妹的语气。
女孩挠了挠头发,没擦干净的手在发梢留下一串白,“没必要,我只是……”
还没说完。
宋致宁突然神色一紧,闻到女孩凑近时,指间散发出的,熟悉的,反胃的味道。
闻闻钱包。
闻闻自己的手。
呕呕呕!
几乎不带犹豫,他低头,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的卡夹,剩下的,连带着他那个限量版prada钱包一起,全一股脑塞进女孩手里。
“行了,捡都捡到了,都给你,你要是觉得多了,就跟阿婆一人一半。”
“啊?”
眼前的马大哈本哈却不打算再多余解释,扭头就走。
只有最后一句话,说得轻佻散漫,又咬牙切齿。
——“小妹妹,哥哥只有一个要求,下次别给锅贴里放洋葱,否则你就不是天降横财,是谋财害命了,懂不懂?”
=
总的来说。
这天,对于宋致宁而言,只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平凡一天,好在白日里睡了快十个小时,等看完口腔科,清理完洋葱恨事,又回家处理完琐碎家事,正逢他精力百倍、夜生活的开始。
“艺高人胆大”的宋少于是一如既往,和一群狐朋狗友在外头浪到凌晨三点,深更半夜,手搂新面孔的娇艳小明星,黄浦江边飙车,高歌凯进,疯得彻彻底底。
可惜半夜来雨,浇熄了大半热情,他顿觉扫兴,只得索性带着小明星回家。
本来充其量不过是又一个纵情声马的放荡夜,唯独有一点让人意外——
等他开车,刚到自己新别墅小区的时候,在进门口,警卫处,“不得不”捡了一只湿淋淋的“小蘑菇”。
门卫一脸为难,指着一旁屋檐边,那把显眼的蘑菇伞,“宋少,有人找,在门口等你七八个小时了……赶都赶不走,怪可怜的。”
难得的多管闲事。
宋致宁一挑眉,搂住一旁缠上耳语的小明星,“说了是谁没有,什么名字?”
已经有点不耐烦的语气。
警卫登时紧张起来,站直身子,手指簌簌。
“啊,叫,我看看登记簿……叫程忱,热忱的忱。”
忱忱?
原本已经准备一踩油门直接走人的宋致宁,听了这句,蓦地停了动作。
“怎么了,宋少?”小明星问,“认识的人啊,女的?”
宋致宁笑笑,推开她,“重名了,算了,那就见一见吧。”
不多时,玛莎拉蒂停在路边。
他手肘抵在车窗窗沿,隔着雨幕,仔细辨认着缩在蘑菇伞底下、提着保温盒的小姑娘。
末了,没了耐心,一按喇叭。
刺耳长鸣。
小姑娘一个激灵,醒了。
也在警卫扯着嗓门喊的那一句“宋少回来了”的提醒下,很快注意到眼前的这辆拉风跑车。
当然,她是不识货的。
只一抬头,露出那张白白净净的小圆脸,一起身——正咧开笑容,露出那有标志性的尖尖虎牙,大抵又因为脚下发麻,忽而嘴角一抽,满脸痛苦,不住跺脚。
“……”
宋致宁看她犯傻,抱住手臂,不表态。
直至她终于克服那阵阵发麻,一手举伞,一手提保温盒,凑到车窗前。
看来伞的作用并不大。
宋致宁想,这人连刘海都湿透了,狼狈的一簇一簇贴在脑门上,本来就不怎么打眼的长相,这么乍一看,更难看了。
“大、大哥,听说你下午吃锅贴,吃吐了,对不起,我是来,做了一份新的,给你,”小姑娘当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一边话说得结结巴巴,一边努力把手里的保温盒往车里递,“没有加多余的东西,就是可能有点冷了,你可以热一……”
“还有别的事吗?”
宋致宁摆手打断她。
这种麻雀飞上枝头,灰姑娘感动王子的把戏平均每年成千上百次在他面前上演,演的人不腻,看的人也腻了。
程忱又愣了愣。
她好像天生反应比别人要呆一点,被陡然劈头盖脸一问,满面无措,连标志性的笑容也耷拉下去。
“啊,没别的事,我是说,你的钱……”
“要还给我是吧,杉菜?”
一旁的小明星冷嗤一声。
就连身在戏中的宋少,也自我感觉良好,深感自己都快能兼职导演——
女孩摇摇头。
“啊,不是,我是来谢谢你的,我全都花掉了。”
宋致宁:?
“全给店里买材料了,我想再改进几个口味,怎么了,你要要回去吗?”
宋致宁还没反应过来。
大抵是手举累了,也不管他乐不乐意接,程忱蓦地探手进去,越过仍呆愣着的宋少,把保温盒放在储物格,卡稳。
从他的视角,甚至可以看清楚女孩头顶的发旋儿,有个隐约小星星的发箍,以及,长睫颤颤,认真又固执的模样。
“吃完了如果有时间,”她最后说,“记得再光顾给我反馈哦!谢谢你,这一份是免费的,我走啦!”
小蘑菇伞复又撑高。
只是,她终于,大概,迟迟地,才意识到自己并不讨人喜欢,所以哪怕话音雀跃,却连再见也不好意思说,灰溜溜地埋头,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