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磐意外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与时也没有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刚才,她坐在木椅上,长发蓬松而自然地散开,额前几缕发丝被秋风一拂,轻柔地抚过白皙的脸颊肌肤。她浑然不觉,颔首低眉认真阅读的模样,竟有几分恬淡的学生气质。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向她手中的书。她察觉到他的打量,下意识用手遮挡,但他还是看见了烦恼二字。
他拾起书签。
她坐着,他站着,当他倾身将书签递过来的这一刻,两人挨得比较近,以至于她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冷调花香味。
他从她身旁经过,往脊柱外科的方向去了。
沈如磐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萧与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飞快地收好个人物品,来到费恩的诊室,却见门紧闭,只好立在外面偷听里头的动静。
“你来得真早,报告刚打印好。”费恩说着,将一份近两百页的测试报告交给萧与时。
报告旨在研究科尔的设计的可行性,因此使用了许多复杂的公式来计算相关力学指标。这样的报告读来十分烧脑,一时间诊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窸窣的翻页声。
许久之后,萧与时从报告里抬起视线,声音因为长时间不开腔有一点低沉:“有几个数据超出了我的预期。”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带着做学问人特有的否定。门外的沈如磐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心口猛地一揪,呼吸滞住。
费恩也同样一惊,又听萧与时道:“但仍在允许的偏差范围内。”
费恩长长地松口气,抛出最关键的问题:“测试结果显示科尔的设计没有问题,沈如磐可以接受手术。你现在还持反对意见吗?”
萧与时静默一会,合上报告:“我保留个人看法。”
这样的回答其实就是勉强同意。
费恩那颗悬了半年的心终于落地,庆幸之余,忍不住说出肺腑之言:“你一句话说要再测试,不只沈如磐多等半年,我们实验团队也焦头烂额忙碌了整整6个月——Hsiao,想要说服你真是不容易。如果我的年纪再大点,只怕要转去心胸外科,治疗心肌梗塞。”
门外的沈如磐听到这里,也是百感交集。这时从里面传出脚步声,她赶紧撤回到之前的长椅上。
为了掩饰,她翻开书阅读,装做从未离开过的样子。
萧与时离开诊室往回走,又和沈如磐相遇。
其实她伪装得很好——如果不是她脚下踩着书签而不自知,他几乎就要认为她一直老实地待在这里。
他从她跟前走过。
想起费恩的牢骚,他停了停,退回一步。
沈如磐虽然埋头于书本,但清楚地意识到萧与时去而复返。
又怎么了……好不容易松弛的神经再度绷起来。她满腹狐疑,一张沾有尘土的书签蓦地出现在她视野里。她一愣,顺着书签往上瞥,看见修长的手。
骨节清晰,指尖修剪得整整齐齐,食指指腹却有薄薄的茧子。这是常年伏案做学问的手。
萧与时将书签交到她手中。
偷听的事情被人拆穿,沈如磐尴尬地张了张嘴,没想到,他在她之前毫无预兆地开口:“第78页,最后一行。”
他说的是中文,语调不急不缓,吐字轻轻淡淡,带着清润醇和的质感。
她的心蓦然一动,抬起头看他。
偏偏就在两两对视的瞬间,他转开脸,再无言语、甚至再没有瞧她一眼便离开了。
她奇怪地望着他的背影,等待他走远,将书翻至78页,看见这样一句话。
“我该走了朋友。祝福你。”
她怔住,瞅瞅手里的书签。
这个男人,还不算太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地雷和营养液,我很久不发文,现在又发文,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笑)。
凡留评赠送红包,以示感谢。
有读者问,物理学家是大哥,应该叫萧江? 没错,江、淮、沂三个字对应三位boy的中文名。只不过wuli物理学家不喜欢“江”字,喜欢“终日乾乾,与时偕行”,所以就自己改名字了(囧)——这一个小插曲,会发生在女主去男主家里“约会”时作说明,现在先被作者菌剧透啦。
这一章6000字+,没有存稿真不是连载不起~连载不起~O(∩_∩)O哈哈~
第3章 春天还会远吗
沈如磐的资格终于确定下来。
由于她的手术方式十分特殊,而且是首创,费恩打算挑选最优秀的一线医护人员为她实施手术,并对过程中可能发生的突发问题做周密的预案,确保万无一失。
如此一来,医疗团队要把可能影响手术结果的因素都预先排查出来,而沈如磐世界冠军的身份,也给团队带来挑战:所有人都希望手术成功而非失败。
这是一场对双方来讲都压力极大的考验。
手术前夕,费恩按照惯例最后一次给沈如磐做风险提示:“我们之前做的体外标本测试,只是在动物和尸体上进行的模拟测试,你是第一例人体临床试验。”
“不论是切除椎间盘,还是移入假体、用钢钉绳索做加固,全部步骤都有可能伤害到你的血管和神经,继而损伤运动功能。”费恩在纸上画了个示意图,确定她全都听懂才说,“你是职业运动员,如果不能接受这种结果,现在改变心意还来得及。”
沈如磐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怎么可能放弃,摇头说不。
“那么,你是否需要亲友陪同做手术?”
“没这个必要。”
“我建议最好请一位亲友陪同。尽管我们做过严格的测试,但是手术风险仍然存在,万一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那位亲友便是紧急联系人。”
费恩的提议客观理性,沈如磐出奇地沉默,许久后道:“我查过德国的法律,知道如果患者处在生命垂危的状态并且失去判断能力,医院无需亲友签字便可自行救人。我觉得我不至于那么不幸,假如真的不幸——”
她顿了顿,平静地交待,“请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
也许是住院部的气氛沉闷压抑,再加上费恩的话稍稍搅乱了意志,沈如磐晚上失眠了。
眼下凌晨1点,换成中国时间,刚刚8点。
她点开手机里的即时通讯工具——她很久不,几乎快要忘记密码。
不一会儿,手机滴滴答答作响,消息多得数不清,大部分来自联系人“母亲”。
她直接忽略。
还有很多消息来自联系人“陆楠”。她面露犹豫,还是点开阅读。
“我找了你很多次,你不在家,电话也关机。”
“我知道你心中憋着委屈,但请不要一声不吭地离开。”
“你已经离开了吗?你究竟去了哪里?我们搭档十二年,感情深厚,为什么你在走之前就是不肯见我一面?”
……
虽是文字,沈如磐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对方满满的牵挂。她读完全部的消息,心里越发说不出的压抑,迟疑一会,终究还是把她的近况写成文字,发送出去。
没有收到回复。
她感到失望,轻轻浅浅叹了口气。就在这时铃声大作,手机屏幕上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陆楠。
她按下接听键,久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遥远的质感,重重吐出她的名字:“如磐?”
沈如磐长期滞留在异国他乡,最大的感受莫过于孤单和烦闷。这声呼唤勾起一丝心酸,可她表面上只是不着痕迹地“嗯”了声。
“原来你在柏林。”电话里陆楠吐出这句便陷入沉默,仿佛千言万语汇聚在一起,他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他问:“我仔细读了几遍你发来的消息。手术看上去很特殊,万一失败怎么办?”
明明是关心的话,却踩到了沈如磐的痛点。
她生气了,脱口道:“这就是我不愿和国内保持联系的原因。所有人,包括你,要么觉得‘不可能’,要么觉得‘会失败’。陆楠,你以前和我搭档比赛时,面对再强劲的对手也从不认输,如今你却用最悲观的态度预测我!”
“这不是悲观,而是心疼。正是因为我们以前从不轻易认输,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把自己折腾得很辛苦。”
陆楠的反驳完全出乎沈如磐的意料,她张了张口,语塞。
几年前,她和搭档陆楠是花样滑冰双人滑项目的世界冠军,风光无限,备受外界瞩目。然而她胸腰椎压缩性骨折,随后出现了一系列严重的生理病变,即使勉强比赛,竞技状态也大不如从前,到最后不得不全面退出比赛。
国内的专家告诉她康复无望,建议退役;教练也觉得她复出的机会渺茫,希望她体面地结束运动生涯。
就当她茫然无措之际,领导考虑到新赛季的压力,突然宣布将她和陆楠拆开,并为陆楠另配女伴:童欣。
童欣是双人滑女选手中的后起之秀,不论是单跳能力还是滑行技术都非常出色。
这个做法严重地打击她的自尊心,她罕见地与领导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领导采取了折中的法子,给予她一年的病假,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治疗腰伤。如果她痊愈归来,可以恢复和陆楠一起比赛的资格,否则陆楠就将和童欣组队参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