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吗?”他问。
“好啊。”
顾及身体,两人只滑最后的部分,也就是从弧线变刃步开始。
虽然没有放音乐,《宋家王朝》的比赛也逝去六七年,但艰难且长久的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无法被轻易抹去。
所有的动作就像刻入骨子里,十二年时光培养的默契也在动作过程中自发地流露。同步极高的双人旋转、轻松的试托举、不减速直接进入高难度的莫霍克变刃步……一切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尘封的记忆好像被开启了。她滑行转身,回眸凝向他,嘴角弯弯模样;以及她和他定轴旋转,彼此双手紧扣的热度和力量;还有两人为了保持高度同步,不约而同把呼吸调整成一致的节奏,全都和过去契合。
转眼便是结束部分。
记忆里悲怆音乐在耳边回荡,一连串化繁为简的动作之后,他拥她入怀。
他的头靠在她的胸口,耳朵下面是她加急的心跳。在这似曾相识又难能可贵的一瞬间,他的心脏也跳快了。
沈如磐平复下呼吸,奇怪地问:“这不挺顺的吗?哪里衔接不顺?”
不闻回答。
她推推怀中人,哎了声。
陆楠放开她,抬头直视她的眼睛,顿了顿才回答:“就是感觉不顺,也许是因为最后的结束动作太温情了。”
这倒是。沈如磐当年也觉得结束动作太温情,明明《宋家王朝》的主题曲意在表达一出荡气回肠的史歌,最后的拥抱温情脉脉,似乎有点不妥。然而当时没有更好的思路,只能这么决定。
沈如磐思考许久也没有好想法,便说:“我再想想,有好建议和你说。”
“行。”
冰上滑行看起来轻松,实际相当耗体力。沈如磐累了,坐在冰上缓解一下,再开口时语气有些感慨:“时间过得好快,这居然是七年前的比赛了。”
陆楠也坐在她身旁,听她说话。
“好遥远。我们那时天天练,练得都要累瘫了,却不敢休息,只能像现在这样坐在冰上歇一歇,而后起来接着练。你说,我们当年是不是太紧张?明明训练时抛四周跳都成功了,为什么正式比赛还是失败?”
面对这个疑问,陆楠若有所思片刻,侧过脸看她:“说起来,好像就是从那次摔倒开始,你的腰就不太好了。”
“哪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她安慰他,说完抿唇一笑,嘴角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再加上刚运动完气息不稳,脸颊绯红,鼻尖还有一点晶莹的薄汗。这样的画面会给人错觉,仿佛美好的年少时光又回来了。
陆楠凝视她片刻,想伸手替她拭汗又觉得不妥,起身拉她:“起来吧。冰上太冷,当心着凉。”
她不用他拉,自己就能站起,活动下脖子又转转腰。
陆楠瞅瞅她这些“老态”十足的养生动作,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忍不住叹气:“如磐,等我比完黄金联赛,暂时退下来陪你养病吧。”
“为什么?”
“假如你真是因为当年的原因被我摔坏了,我要对你负责啊。”
“呸呸。我健康的很。”
闲聊间,沈如磐无意识地侧头,见到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童欣。
童欣立在场馆门口,也不出声,目光闪动盯着冰上的沈如磐。沈如磐一下懂了,连忙解释自己的行为,又迅速回到场边,脱掉冰鞋穿回外套。
整理好自己,沈如磐对童欣说:“你和陆楠接着练习,我不叨扰先走了。”
运动员入住运动员村后,基本上就不能再随意出来。陆楠想到沈如磐一个人住在圣彼得堡的酒店,交待道:“你好好休息,有空通电话。”
沈如磐从嗓子里嗯一声应着,挥挥手走了。
第39章 圣彼得堡(2)
稍后的几天, 陆楠但凡有空就联系沈如磐,问她要不要再来运动员村看看训练情况。
沈如磐顾及童欣都推辞了,老实待在酒店,白天晚上看一看陆楠发过来的训练视频, 和他聊一聊哪里的细节不妥、如何改善。
就这样过了几日, 陆楠在电话那头提议道:“你也不能总是待在酒店, 否则和待在柏林的病房没有区别。要不你读读旅游攻略,出去逛一逛?”
这倒是个主意。尤其在粗粗翻阅旅游攻略,得知德语是俄罗斯人的第一外语之后,沈如磐决定逛逛圣彼得堡。
圣彼得堡地处涅瓦河口三角洲,被著名的涅瓦河及城内的运河分成了44座岛屿, 由大大小小580多座桥梁连接。故水路交织如网,涅瓦大街便是城中最著名亦是最古老的街道,又名——“远大前程大街”。
跟着地图导航以及用德语问路, 沈如磐顺利地来到目的地。
和攻略上说的一模一样, 这是极具观光价值的历史老街:喋血大教堂, 喀山大教堂、伊萨基辅大教堂、还有果戈理故居、柴可夫斯基故居……这么多绚烂丰富的历史遗迹逛下来, 沈如磐深刻感受到俄罗斯帝国的权利和荣耀。
她随手拍了些照片发给陆楠。他没回,想必正在挥汗如雨做场地训练。
她往前走,行至涅瓦大街和其它街道的交叉口, 看到几座巍峨大气的拱顶建筑群, 那是帝国公共图书馆。
馆外悬挂了俄、德、中、英四国语言写成的横幅:高校合作组-暗物质探测实验成果研讨会。
她微讶, 忍不住走到服务窗口用德语询问:“高校合作组包含德国柏林大学吗?”
得到肯定回答, 她又问:“从柏林大学来做研讨会的教授是哪位?”
工作人员见她年纪轻轻又会说德语, 以为是留学生:“这个不清楚。你可以办张旁听证进去听听。”
沈如磐小小犹豫阵子,没有拒绝这个建议。
前苏联作家高尔基说过,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那么在帝国公共图书馆里,从方方正正气派庄严的书籍陈列方式中,就可以感受到战斗民族对知识的尊重。沈如磐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宏伟的科学报告厅,一上楼,清楚见到两边的白墙上挂着受邀来做研讨会的物理学家的画像。
俄、德、中、英……陌生的面孔一张张浏览过去,她没有看见萧与时。
其实沈如磐隐隐知道应该不会碰见萧与时,但心底有个声音反反复复在说“万一他来了呢”?她没忍住,结果就自作多情被打脸。
沈如磐轻轻吐口气,折身下楼。
*
从图书馆出来,她漫无目的逡巡阵子,找了一家外观平平无奇的餐厅解决午餐。
进去之后,见到浓郁复古范的内部布局和装饰,她才想起这里是攻略上重点推荐的、著名的文学咖啡馆,即普希金为爱人赴死决斗前喝最后一杯咖啡的地方。
无数文艺青年慕名而来,和咖啡馆里的普希金的蜡像合影,而他们身后的墙上恰巧挂着普希金的名诗节选——《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
它会死去,
它会被忘记。
但是,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
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说:有人在思念我,
在这世间,我仍然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文艺青年不识愁滋味,在伟大的文豪面前和饱含深情的爱情诗面前笑着快乐着。沈如磐却直直地看着诗,浓密的眼睫颤动几下,流过深沉复杂的情绪。
她想起萧与时,再度折身而去。
*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反正无所事事前行。
圣彼得堡是一座水上的城市,清澈的涅瓦河从城中蜿蜒而过,水路交织如网,那一座座千姿百态的桥,便是连接彼此的通路。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行过了多少座桥,最终来到了著名的爱情桥。
那是一座非常小的桥,却有神奇的传说,据说只要能在爱情桥上接吻,爱情便会天长地久。于是不少热恋情侣在桥上厮磨缠绵,亲吻彼此。
沈如磐瞅瞅他们,小声嘀咕:“要是真的接吻就能天长地久,哪里还用得着民政局办婚姻登记。”说完觉得自己语气酸溜溜的,她叹口气,走到在桥边望向远方。
灿烂的阳光照在河面上,暖风徐徐,河水碧波荡漾,金光闪闪。
沈如磐莫名想到了柏林施普雷河上的桥,也再一次想到萧与时,想起离别时他对她说过的话。
“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如果有,早点回来。”
心口像被太阳的光芒照热了,她忽然记起被萧与时亲吻的那一幕。柔软的唇瓣,带着醇醇的酒香夺去了她的心跳和意志,让她沉沦在缱绻的柔情里。那种美好的触觉现在想来,似乎并不遥远。她情不不禁抬手,用指尖摩挲自己的唇。
……她蓦地脸红了。
她尴尬地收回思绪,转身下桥,不小心和一位女性撞了下。
她连忙道歉,对方却脱口而出:“沈如磐!”
女性嗓音掷地有声,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气势,也透出强势。
沈如磐沉默几秒,抬起视线望向眼前身材容貌气质皆是人中翘楚的中国女子,勉强开口吐出个单音字:“妈。”
“你还知道叫我妈?”
沈如磐被这话刺得眉头狠狠一皱:“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称呼,我也可以改称你颜女士,抑或叫你裁判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