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沈如磐无言以对。她的内心十分难受,可是难受的情绪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她只能匆匆结束通话而后无助地抱住自己。
另一个房间里的萧与时,刚收到医疗团队发来的两轮体外标本测试报告。
他点开报告阅读,没过多久便听见主卧那边有啜泣的声音。而他推门见到的一幕,则是沈如磐脸埋在臂弯里哭泣的样子。
萧与时心疼了,走过去抱住她:“如磐,不难过,你还有我。”
她陷入到悲伤的情绪难以自拔,哽咽着说:“萧与时,如果是你,因为乱七八糟的原因不得不放弃你热衷的科研事业,你甘心吗?我为花样滑冰付出了太多,也为复出比赛努力了太久,怎么能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打住?你让我参加黄金联赛吧,假如真的残了,我也认。”
她哭得那么伤心,说出的话是那么卑微绝望,他为她拭泪,让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前。
“别说气话。”他开口,声音压得低沉,故显得比她客观冷静,“正是因为你付出的太多,沉没成本太大,所以不肯倒下。”
她有没有恢复一丝理智,他不知道。她只是依然止不住痛哭,泪如决堤,打湿他的衣领。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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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一夜,隔天早晨沈如磐醒来的时候,脑袋晕沉沉的。
窗外阳光灿烂,景色正好。可她一想到糟糕的现实,就像从一个高高的地方坠入到看不见的深渊,她不想出去见人,只能把脑袋埋在被子里。
轻细的猫叫声响起。
雪白的波斯猫跳上床舔她的脸,这是它想要出去玩的表现。沈如磐没有心情陪它,转开脸逃避,它又再度黏上来。
躲藏间枕头底下的手机蓦地震动,一个陌生的海外号码发来讯息,全是德语:“沈女士,您知道您的病不是孤例吗?”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又来了,是个链接。
沈如磐随之点开看,是德国《德意志早报》发表的文章,标题十分惊悚——《德国知名医院涉嫌欺诈:十几例患者提起集体诉讼,或将波及中德双边复健合作》
沈如磐腾地坐起。读完全文她用相同的关键字搜索国内,由于时效性,国内暂且没有相关讯息。
沈如磐连忙下楼。她跑得太急,脚步声沿着旋转楼梯一路传过去。
萧与时正在厨房准备早餐,转头看见她:“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沈如磐递上手机。
萧与时是德国华裔,《德意志早报》看起来特别像德国国家级刊物,实质却是一家不入流的小报纸媒。
文章用春秋笔法抨击医院,指责医院把有重大设计缺陷的假体植入到患者身上,是极其无耻的医疗造假行径。
由于医院背后的投资方是霍夫曼医学物理基金会,而基金会又得到萧与时银行世家背景的鼎力支持。这其中牵涉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单单银行和基金会,银行和银行,银行和医疗器械商的商业运作来往,就足以让普通人咂舌。
文章最后提到,萧与时的家族是百年家族,后代虽已移民,但仍然想要回归中国,而捷径莫过于通过体育事业回归——例如其家族银行注资德国国家运动科学实验室,实验室又将和中国展开运动康复医疗项目的合作。
萧与时花了一段时间才读完全文,目光挪到撰稿人的名字:Ernest Max。
这个名字太熟悉了,是曾经造谣萧与时通过家族背景获得博士学位,并且侮辱萧与时慕残的小报记者。
萧与时不得不对文章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再加上他不在德国,不清楚医院的实际情况,无法给出解释,只能说:“这是不入流的小报,内容或许是空穴来风,你暂时不要相信。”
“不,文章清楚写明十几位舞蹈表演者、运动员、以及其他特殊身份的病人,都和我面临同样的金属碎屑问题。萧与时,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毕竟当初测试结果好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为什么突然接二连三的出事?”
“我对你隐瞒?”
沈如磐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刚想补救,萧与时接过话:“你是不是认为,即使我曾经没有蓄意隐瞒假体有缺陷,但我现在知道了,不得不考虑多方利益对你撒谎?”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不明白商业的弯弯绕绕,问一问你也很正常。”
“你不是问,你是有了揣测。”萧与时的脸色和说话的口吻一样凝重。
沈如磐被说着急了:“我没有揣测!退一步讲,医院、基金会、基金会背后的银行,三方关联的商业运作那么复杂,我就算产生疑问也很正常。”
“再说了,”她难堪地咬了下嘴唇,“我明明就要以全国第一的身份参加黄金联赛,现在不但去不了,还要从此放弃花样滑冰才能保住身体健康,否则就会下肢麻痹,肌功能障碍,甚至偏瘫——我是人,一个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难道只能被动地接受事实,不能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换做你,你也会产生疑问!”
长篇大论换来的是长久的沉寂。
沈如磐仰头看着萧与时,萧与时也直直凝视着她。
米粥在灶上咕噜咕噜作响,水汽上溢,粥一下子扑出来,浇在火焰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谁都没有动。
半晌,萧与时微微垂下眼帘,不急不缓把火关掉。
他是个沉稳克制的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仅仅从沈如磐的身旁擦过。
大门发出沉闷的碰撞。他走了。
第53章 诬陷
很久之后, 萧与时回来了。
沈如磐就坐在客厅,听见大门那边的动静赶紧把绕着腿边打转的波斯猫抱到怀里,低头给宠物顺毛——一副不是刻意等待他的样子。
争执过后再照面的氛围总是有些压抑。萧与时的目光落到沈如磐身上,隔了一会开口:“我和费恩医生通了很长的电话。费恩医生坚持说只有1例患者和你有类似情况,十几例的说法属于捏造。至于这当真是否涉及医疗欺诈,费恩更是否定。”
他又道:“我已经委托基金会律师启动内部自查, 真真假假需要几天才能得出结论。如果欺诈属实, 不论是道德层面还是法律层面我都会承担相应的责任。”
沈如磐知道自己着急说错话,但也没想过他会用这样的方式回应她的质疑。
她看着他, 内心五味杂陈,片刻才问:“那唯一的1例患者, 费恩医生怎么说?”
“他坚持认为是使用不当。”
“你认为呢?”
“谣言真假一时难辨, 而费恩医生诚信度尚可,目前也无不利的证据指向他, 我倾向等待自查结果。”
是的,且不说萧与时,就说沈如磐自己, 她和费恩打过那么多交道, 一直认为对方是一个严谨的医学专家, 和医疗造假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沈如磐不太自然地从喉咙里嗯了声, 萧与时点点头, 又道:“我该走了。”
“什么?”
“我接到极深地下实验室的电话, 那边说遇到了几个难题, 希望我赶过去看一看。”
沈如磐错愕, 不过工作不能耽误,她说:“我帮你收拾行李。”
“不用,我自己来。”萧与时语罢径直上楼去了书房。
以往分别的时候,他再忙也会挤出时间和她亲密温存一会。但这次不同,他花了较长一段时间整理好资料,而后换衣,拎着行李箱下楼。
沈如磐当然知道他态度发生改变是因为刚才的争执。她也没有主动说话,面色复杂抱着猫,看着他走到玄关。
一切准备妥当,只需道别。萧与时转身回头,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秒,开口:“过来。”
她下意识想迈步,但脸上挂不住,恰是犹犹豫豫的短暂功夫,她怀里的猫跃出去,热情奔向主人。
她迈步向前不是,不向前也不是,堪堪尴尬地立在原处。
他蹲下伸手爱抚猫。小东西轻轻细细叫了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主人的腿,软萌的模样可爱极了。
许久后他抬头,一双眸子凝视她,里面的情绪平静如常,不显山露水:“你明天也要归队了,打算对大家说实话吗?”
沈如磐哑然两秒,缓缓答一句:“我还没想好。”
昨晚他告诉她,她只是沉没成本太大不肯倒下。其实不是的,由始至终她不想连一个谢幕的机会都没有就黯然退场,可惜这个决定和萧与时的期望相违背。
她没有过多解释,他也不再追问,单单说:“实验占据我太多时间,我已经向学校提出交接申请,一旦院方批准,委派其他教授过来,我便会回到柏林跟进医院的争端。我会尽量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的局面,但我……”
“你不用说这些,我没有埋怨你!”沈如磐急忙否定。
她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他暂时没有往下说。而她也不知道如何修复争执后的裂痕,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
最终僵局依然由他打破:“如磐,假如往后你再也不能滑冰,你看见我还会有最初心动的感觉吗?”
问题太突然,她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