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嗓音醇醇的:“累吗?休息一下。”
“还没看完呢。”沈如磐从喉咙里哼了句回应。
“无妨,待会我接着看。”
话落他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手扶上她的腰:“会跳华尔兹吗?”
身为花样滑冰的运动员,舞蹈功底必不可少。沈如磐听了好笑地反问:“萧教授,你还会跳华尔兹?”
萧与时扬了扬唇角,带着她配合着音乐旋律迈开步子。
他出生好,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更是讲究,所以她乐得其所跟随他轻步转动。空灵的旋律在切分音符妙曼的伴奏下,如云似絮展开,仿佛要将人带到云朵之上,其内心也会充满轻盈的感觉。
音乐结束,沈如磐依偎在萧与时的怀里,小声评价一句:“有没有觉得,这样的日子还算不错?”
她和他都遭遇人生变故,明明有很多棘手事未处理,但是生活状态并未因此跌入低潮,反而因为共度艰难,彼此的感情愈发深厚。
他嗯了一声搭腔,又补充:“每天回到家第一眼就能看见你的感觉,很美好。”
情话动人,沈如磐心里甜甜的,莞尔一笑。
见她展颜,萧与时心中柔软的地方也被打动。他用手指指腹摩挲她的脸颊,再开口,嗓音醇醇的,说不出的润泽和含蓄:“你觉不觉得,我们应该——”
应该什么?她好奇地等待下文。
可能是她仰着头看他的目光太直接,他的话刚刚开头,又不好意思收住。
其实沈如磐也有话要对萧与时讲,想和他谈一谈归队的事。然而此刻的气氛如此美好,她决定把烦人的事情暂且抛在一旁,单单对他说:“亲爱的,音乐又响了,陪我再跳一曲?”
她发话了,他岂会不同意。
踩着轻捷浪漫的旋律,她想到什么,吃醋地问:“除了我之外,你以前和哪位女性跳过舞?”
“我的母亲。”他气定神闲看她一眼,仿佛已然洞悉她的小心思,“你想说什么?”
“呃没有……”
“那么你呢?”
明知故问嘛。她侧了侧头,机灵地说:“像这样亲密的跳舞,只有你。”
是的,虽然曾经为了闪闪发亮的滑冰场以及金牌,她和搭档一同苦苦练舞,但此情此景,能与她在浩瀚的“行星宇宙”下共舞的人,惟有萧与时。
*
接下去的日子大同小异。
大抵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天沈如磐又在纸箱里翻找,恰巧找到个手感极好的皮面记事本。刚翻开,数张照片从里头掉出来,竟然是萧与时和科尔的合照。
合照的背面有一些褪色的字。
2015.05.15 C.K摄于拉奎拉格,暗物质粒子空间探测研讨会议
2014.04.14 C.K摄于莫斯科,欧洲冬季物理学会交流大会
2013.03.13 C.K摄于……
照片数量不多,但时间跨度长达五、六年,都是C.K满世界飞来飞去的珍贵回忆。
这是沈如磐第一次通过照片见到科尔的真容,她不由得细细打量他。
科尔长得不太像费恩,反而似乎继承了母亲的优点,拥有细腻的五官,金色的卷发,湛蓝的眼眸,笑容可掬又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温柔尔雅。
和清冷疏离的萧与时相比,科尔显然是个阳光开朗的男性科学家,并且还是个容颜俊俏的美男子。
难怪费恩以儿子为豪。
沈如磐信手翻阅记事本。原以为里面的内容是会议纪要,偏偏不是,除了前几页有一点专业内容的涂写,后面全变成科尔的日常散记。
她随便挑几篇读。
《2015年1月4日》
想着父亲的质疑,心里不得其解,最终一夜未眠。
父亲问我,为什么对椎间盘假体的临床研发项目感兴趣。我很想提醒他芭比的事……不过不能提,芭比是母亲的爱犬,母亲去世后,芭比成为了父亲的老伙计。后来芭比得了很严重的脊椎炎并且瘫痪,父亲一颗心都碎了,不得不让芭比接受安乐死。
我知道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陆续有一些人工椎间盘假体问世。然而大多数是颈椎假体,而非腰椎假体,很难达到动物试验的水准,更遑论植入人体做临床试验。
希望自己略尽绵力,帮助父亲完成这个伟大又艰难的心愿。
《2015年1月18日》
始终不得其解,中午和Karl探讨了一下。
Karl有些意外,凝神思索一会便提醒我低头看看自己的皮鞋。我一下领悟了。
我把新的椎间盘假体设计思路的手稿交给父亲。父亲难以置信,絮絮叨叨又说了些别的问题。我一一记下并告诉他会尽快解答。
父亲有些动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谢谢儿子。
接连两篇日记皆提到椎间盘假体,沈如磐一下精神大振,继续往下读。
不过科尔不是天天写日记,一个月至多四五篇,内容以物理研究为主,零散插述生活领悟,但这足以让沈如磐对他的印象变得立体起来。
她仿佛看到了一位科学家的日常,除了授课、解惑、研究学术、也会在忙得晕头转向时和好友Karl分享咖啡面包,聊一聊哲学、艺术、体育、时事,放松放松大脑,接着伏案再忙。
他的工作生活充实饱满又井然有序。尤其他和Karl志同道合的情感,以及全神贯注在科学世界探索不为人知的奥秘的热情,会让每一个碌碌无为虚度光阴的年轻人感到惭愧。
变化始于秋季。
在这个喘症高发的季节,科尔毫无意外病倒了。
沈如磐年少时也频发喘症,知道这是毛病很折磨人。大抵科尔反复发作久久不愈,日记空白了许久,接近年尾时才补上一篇非常长的记事。
标题极特殊——
《2015年12月23日|致我心中所爱》。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上一章【作者有话要说】里,加了一点内容,解释了下纯洁的车,没看过的可以扫一眼。
科尔是戏份最少、最不可缺少的灵魂人物……没有他都没有整个故事了。
皮埃斯,520节日快乐。
第59章 致心中所爱
《2015年12月23日|致我心中所爱》
药片效果有限, 呼吸吐纳间, 胸闷气促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Karl要求我回家休息,我做不到。普朗克奖在走提名程序, 我作为联合候选人兼文章第二署名人,攥写的内容出现很严重的错误,必须推翻重改。
Karl也在帮我修改。因此从昨夜到现在整整36个小时, 我们在平安夜来临的前夕一点都不平安。
我想将自己的名字从提名程序中删除。Karl不同意,给我倒了杯温水, 让我放松紧绷的情绪休息一会。
可我做不到。我感到万分抱歉。
近来身体糟糕,神经衰弱,很久不复发的障碍也在干扰我。Karl面对我的异样并未出声责怪, 反而帮我收拾残局。
说起来Karl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初次遇到他时,我便深刻感觉到了。
那时我收到柏林大学和其他几所高校的聘用函,不知如何选择, 便去柏林大学中央图书馆看看。当我仰视那些在百年岁月中屹立不倒的前辈们的画像,忍不住为自己一鸣惊人的未来畅想时, 我用余光瞥见画像下立着一个人。
是Karl。
他伫在书架前, 一侧的肩膀被阳光笼罩。光线映得那身藏蓝色的西服微微发亮, 亦刺得我的视野朦胧。
喧嚣仿佛在这里平静下来, 我那颗异想天开的心也随之沉淀。
他专注地看书, 一本刚出版的学术刊物。
他有一双修长好看的手。书页翻动时,匀称的手指曲起,骨节清晰有力,手上皮肤白净, 积蓄着沉稳的力量。
感受到我的注视,他转过脸,安静宛如深潭的墨色眸子撞上我的视线。
那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被这位安静,甚至过于安静因而显得远淡疏离的男人吸引住了。
我不禁脱口寒暄以掩饰窥视人的尴尬:“你是这所大学的教授吗?”
仿佛这个问题有点让人为难,他过了一秒才回答:“现在不是,但也许将来是。”
就在我奇怪得不知如何接话时,他低声淡淡反问:“您是Cohl Frank ?”
“我是Karl Hofmann Hsiao。我读过您写的文章《超对称粒子和暗物质模型》,希望往后有机会和你交流。”
Karl Hofmann Hsiao!
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是理论物理圈子最知名的“贵公子”。但我没有想到这位贵公子居然第一眼认出我,而且准确唤出我的名字。
后来的事不是秘密。Karl那天见过我之后和穆勒教授单独相谈,最终被破格聘任为柏林大学天体物理研究所终身教授兼副所长。
至于我,我未及知晓这个决定时,已然选择留在柏林大学。
没想到这一留就是六年,也是颇不容易的六年。
无数个日夜里,我和Karl把呕心沥血研究的理论模型推翻、重塑,甚至是共同署名的文章也不是一经发表就得到国际会议的认可,而是被质疑、再被质疑。
我们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幸而Karl有异于常人的冷静和耐性。每当我思路太开阔做不到细致严谨,每当我情感充沛有太多得失,Karl的沉稳都给予我足够的配合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