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吃过饭休息的时候,苏禾没事可做,又对其他妇女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不感兴趣,见那矮个老师在一边翻书一边埋头苦编码,就站在后头看了会儿。
“你分错了。”
见他把一本全英文书归到政史类,苏禾忍不住提醒道:“刚才那本讲得是讲经济法,应该归到法律类。”
矮个老师推推鼻梁上的镜框,回头瞧了苏禾眼,见她半旧罩衫脏兮兮的糊着泥浆,头上还包了块毛巾,跟外头那些拎泥桶的农村妇女没两样,漫不经心道了句:“你懂什么。”
苏禾以前在政府部门从事现场翻译工作,英语法语用精通来形容也不为过,肯定不会认错,见墙角丢弃了几本其他外文书,顺手拿到矮个老师眼前,笑道:“瓦尔登湖,国富论,圣经的解读...对不对?”
矮个老师露出惊讶神色。他是这所中学的校长张达闻。时下升学考试没有英语,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懂英文的人少之又少,张达闻是俄语老师,在学校已经算是“精通”外语的人,事实上,他也只是半吊子而已,对着这些传教士留下的书很是头疼,丢了又舍不得,只好硬头皮自己上。
刚才乍看见苏禾,只当她是普通村妇,并没在意,眼下听她说英文十分熟练,吃惊之余,不由重新上下打量,嘴里忙道:“坐,快坐,这位同志...哪个教你的这些?”
生在这个特殊时代,苏禾虽然深谙“枪打出头鸟”道理,但没办法,她实在不甘心真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妇,可她也清楚原主身份,说出去必定会让人起疑心,闹不好还会给她扣个特.务大帽,要真那样,真是得不偿失了。
在这种纠结之下,苏禾选择避而不谈,只是道:“老师,这些活我能帮你干。”
见他面露欣喜之色,苏禾笑了下,半是无奈半是不好意思道:“不过你得给我工钱,我要养家。”
“成!我给,我给!”张达闻爽快点头。
苏禾又是一笑,废话不多说,坐下来帮他编码。张达闻负手站在她身后,见她字迹俊秀,嘴里时不时念出一两句英文,也品不出是啥味,就是觉得特别舒坦,忍不住又问:“同志,你叫什么?是哪人?哪个学校毕业的?”
苏禾头也不回,胡说八道:“二砬子乡,插队学生。”
张达闻还想问,就听苏禾道:“老师,你忙别的,我一个人就成,你问太多,我没法专心干活哩。”
张达闻哦哦两声,这才一步三回头走开。
苏禾偷偷吁了口气。
没过多久,外边工头喊开工,苏禾搁下笔就出去,张达闻忙跟了出来,喊住她说:“别爬房顶了,给我编码,我给你工钱!”
苏禾噗嗤笑了,说:“我缺钱缺得紧,白天爬房顶,晚上给你编码,你看行不?”
......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月底,校舍房顶焕然一新,食堂也建成。
这些日子,苏禾白天当泥瓦工,晚上当编码员,直到把所有书重新归置整齐,才去找张达闻领工钱,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他是这所中学的校长。
不过这位校长好奇心太盛,苏禾实在是怕了,领到十块钱之后,别话没有,掉头就走。
见她脚步飞快,怎么喊也不回头,张达闻直叹气,本来他是想问她愿不愿来教书,正好学校缺个代课老师,不过很快又记起她曾说过自己是“二砬子乡插队学生”,嘴里念念叨叨着,忙去找工头打探这人。
这边,苏禾没忘跟杨四海约定,找了个晚上的时间拿钱给他。加上最近做工的钱,苏禾给了他二十块,剩下三两块留作日常开销。
杨嫂子一旁见大把的钱进了她男人口袋,肉疼极了,忍不住规劝苏禾:“他婶儿,你可得想清楚了,你哥这个浪荡货把你钱整没了咋办!”
杨四海听了气得翻白眼,嚷道:“个瓜婆娘!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乐意,你瞅你说的这是啥话...话我今个撂开了说,要是赔了钱,往后我也没脸回了!”
杨嫂子呸他:“你不回?你捅的窟窿,别人叫我还钱咋整!你要敢死在外头,我就把你儿子卖了抵债!”
眼看这两人又要吵嚷,苏禾忙打岔:“嫂子,我相信哥,做买卖本就有赔有赚,我敢赌就敢认。”
话虽这么说,在杨四海南下去广州的日子里,苏禾还是会惦记,三五不时从杨嫂子口中打探消息,只这年月通信不发达,杨嫂子也不大清楚外头情况,这一走就跟失踪了似的,跟家里再没联系。
不过之后的一段时间,苏禾也没太多闲心去惦记“投机倒把”那点事了。
入秋之后,初夏里播下的豆种在庄稼人的精心呵护下,果实粒粒饱满,待一场雨后,田地里的黄豆叶已经开始掉落,这意味着秋忙又开始了。
几乎所有生产队都在没日没夜的抢收,当然累,但只要想到交完公粮剩下就全是自己的,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干活。
另外,除了来自收获的喜悦,还有件让苏禾更为高兴的事。
红旗二队有片田地在河湾下,金戴河从中蜿蜒而过,算是红旗公社的母亲河。沿岸生活的居民经常在这条河里逮鱼摸虾,长年累月下来,河里的鱼虾越来越少,苏禾曾经跟徐秋来逮过一次,兴致匆匆来,败兴而回,自那次起,就再也没打过这条河任何念头。
只最近,这条河里的鱼虾突然多了起来,平常花整天时间都不一定能逮到一条鱼,现在,但凡光屁股的奶娃们扯开网兜,大小鱼儿简直是往网兜里跳。
对于极少能吃到肉的庄稼人来说,实在是件大好事!
这期间,苏禾有想过给徐立冬送点。但俗话说事不过三,一件事反复做太多次,就算她没别的意思,旁人也会多想。
因此,这念头也不过在苏禾脑中转了个圈,便被抛到一旁。
在连续逮鱼吃鱼长达半个月之后,苏禾没了最初的喜悦,隐隐觉得不对。直到这日,见家中老鼠出洞,仓惶乱窜,苏禾冷不丁想到件可怕的事,盯着地上互咬尾巴连成一串的老鼠打了个寒颤。
正巧徐秋来又兜了一网兜鱼飞奔回来,一股脑全丢进大瓮里,快活嚷道:“嫂子你不知道,二狗他爸今天弄了排木筏子,河里的鱼都直往木筏上跳哩!我跟着一块,白捡了不少鱼,二狗他爸说是老天爷开眼,在赏咱们饭吃...”
“秋来,别去逮鱼了,咱家屋里也不能待。”说这番话时,苏禾匆匆解下系在腰间的破围裙,又说:“我去趟县城。”
徐秋来见她扔了围裙就走,不过眨眼功夫,就走出了一截路,忙撵了上去,喊道:“嫂子你去县城干啥?”
苏禾头也没回,只道:“听我的话,在外头玩,别下河也别进屋。”
第9章 再去县城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县城走街窜巷的鱼贩子多了起来,光徐立冬就抓到好几个,带回公安局一问,理由不外乎家穷糊口、金戴河鱼多得吃不完。
局里其他同事也相继遇见过。事出反常必有妖,怕是气候异常,金戴河要涨大水,这两天,各部门纷纷出动,沿金戴河上下游勘察河道,因人手不够,公安局的几个同志也被分派了去,徐立冬也在其中。
所以不凑巧,苏禾火急火燎奔来公安局,却再次扑了个空。
正着急时,忽听有人喊“大妹子”,忙回头。见喊她的刘红军笑嘻嘻过来,他身后陆陆续续好几个公安跟着,徐立冬手里拎了个网兜走在最后。
“大妹子,这是又找你哥来了?”刘红军自来熟的打招呼。
苏禾抿嘴笑了笑,冲他点头。之后,视线便转向徐立冬。
看出她有话说,徐立冬把手中的网兜放在廊檐下,无视其他同事探究的眼神,先往后边走。
苏禾紧跟其后,大脑飞快的想怎么开口,待走到没人处站定,徐立冬问她什么事时,便说:“大哥,我最近做了个梦,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等徐立冬回应,苏禾接着就道:“是我公爹托梦给我,说鱼跳鼠逃猫窜树,不是地震就海啸。本来我没当回事,可最近怪事一桩接一桩,我害怕真要地震,左右寻思,在县城为公家做事的就你跟大伯,大伯我不常见,所以赶紧先告诉你一声。”
刚才见她神情焦虑,徐立冬以为她是碰上了什么私人急事,待听她说完,又见她睁大了一双眼期盼的望着自己,俨然就是把自己当成亲人的样子了。
再回想前头几次,也是碰上事才来,约莫是没男人当家,又真把他当大伯哥,才这样既信任又依赖。
压下心头掠过的郁闷感,徐立冬宽慰道:“你别想太多,以前老人说梦要反着看,兴许是件好事。至于最近的反常,怕是金戴河要涨大水,县委已经做了安排,不会轻易淹了两岸田地。”
苏禾立刻反问道:“要是梦境成真了呢?咱们鲁山县有多少人要遭殃哩!”
徐立冬沉默下来,似在考虑后果。
见状,苏禾缓和了语声道:“大哥,我说句不恰当的,以前咱们先人最信托梦,现在不讲究这些迷信了,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不我吃饱了撑的吗,大老远跑过来,跟你说玩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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