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五点多钟,病人都走了,于采蓝伸了下腰,放松放松。她忙了一天,除了中午匆匆扒拉几口饭,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
袁宝坤这时候正忙着整理这一天的账目,他自嘲自己现在是秋桐诊所的杂事大总管,于采蓝则宽慰他是能者多劳。她也确实觉得袁宝坤是个多面手。
于采蓝一边整理白天的医案,一边嘱咐着张学峰,让他晚上把白天记的那些东西过一遍,再看些书,第二天早上有问题就问她。
她见到张学峰痛快答应了,想起来他这个人不爱主动跟人沟通,也不知道他对今天她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样的想法。
便问他:“小张,今天我不肯给那个男的减免药费,你觉得过分吗?是不是有点冷血?”
张学峰抬头看着她,奇怪她怎么会觉得他会这么想呢?不过转瞬他也就想通了,自己不爱主动跟人说话,她就不太了解他这个人。他考虑着,以后就算再不喜欢说话,也得注意下,多跟她沟通沟通。
所以他这时候解释道:“我不觉得啊,你是诊所的老板,做事必须得有个原则,该坚持的地方寸土不让。方圆之道,外方而内圆。你要是随意就让步,很轻易答应病人无理要求的话,诊所以后会比较被动。”
在这一点上,张学峰跟于采蓝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然后他又略有惭愧地说道,“只是我今天都没帮上你的忙?让你一个人面对,觉得很抱歉,可是那人挺大岁数了,我觉得我劝不了他,又不能跟他动粗……”
“我当是什么事呢?你是年轻小伙子,不适合在公共场所跟他对恃,否则有理也变成没理了,旁观就行……”
鹿港商报报社,快要到下班的时候,主任看了看表,再有半小时下班,他考虑着孩子生日要到了,回去了得问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这时,助手过来了,手里拿着些稿件,一边走一边摇头。主任放下手里的茶杯,问他:“你想什么呢,晃头晃脑的?”
助手便说道:“我是感叹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简单,跟我们年轻时差别太大了,我二十出头的时候多单纯啊。”
“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到底想说什么?哪个年轻人啊?”主任见他说得不清不楚的,便追问道。
“昨天鹿港电视台晚间新闻里不是有个救人的年轻女大夫吗?主任你知道这事吧?”
“当然,你说的就是她啊?怎么了?”
“就是她没错,主任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小柳今天去诊所采访碰到的事。”
助手说着,把一张新闻稿放到办公桌上让他看,标题有点耸人听闻:老人无钱看病,女大夫要钱不要医德?
主任把那稿件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两遍,确认没有弄错柳记者的意思,然后放下了稿子。告诉助手:“你去把小柳叫来,马上。”
助手不知道主任想的是什么,难道这事还有玄机不成?
小柳很快就来了,“主任,您找我?”
“嗯,找你。”主任没像平时一样客气地请他坐下,而是两手十指交叉,将双肘撑在桌面上,问他:“我听说你以前在鹿港几个小报做记者,前后做了四年。去年秋天进了咱们鹿港商报是吧?”
柳记者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谨慎地点头,表示是这样,然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听着主任继续说话。
“小柳,这样算的话,你在咱们这时间也不短了,快有一年了。按理说这么长时间也应该能体会到咱们商报和那些小报的不同之处。”
柳记者觉得主任来意不善,嗫嚅着说道:“主任,您的意思是……”
“我是想说,咱们是大报,不要动不动就弄出来那些哗众取宠的东西来博人眼球,更要注重新闻的真实性,要考虑是否与上级的宣传方向保持一致……”
第465章 编制暂缓
柳记者觉得自己脖子上潮潮地,开始冒汗,他就算再迟钝也能知道主任这是对他的新闻稿不满了。
他心里当然是不服气的,什么小报大报,博人眼球的?你不是还让我们这些记者到处去找热门新闻吗?还给每个人都下了指标。
可这话他只能在心里想,不敢当着主任的面表露出一星半点来。
这时主任把他那份新闻稿放到桌面上,抬眼跟他说道:“你这份报道,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报道不实。像这女大夫这种人,能在医术上有所造诣,并且这么年轻就能独立创业,她不可能这么傻。相反,这样的人往往情商很高,做事有章法。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她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患者。你这新闻发出去,固然能吸引一部分公众的注意,可也会让一部分人对我们报纸上新闻的真实性和权威性产生质疑。”
说到这,他看了一眼低头听训的柳记者,接着说道:“再者说,电视台刚刚在新闻里把这女大夫当成正面积极的典型来报道,在这种情况下,咱们报社要是把你的新闻稿发出去,是想跟电视台打擂吗?这事一旦发生,社长都得过问。”
他说完这些,把那稿子往旁边推了一下,告诉柳记者:“所以这个稿子不能发,以后注意点。好了,下班了,你先回去吧。”
柳记者心里虽恨,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跟主任道了歉然后匆匆离开,半路上他想:狗日的主任,后一个理由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你不就是怕得罪了上边吗?
主任知道柳记者会不满,可他身处在这个位置,不可能员工有了问题,还得他哄着让对方去改,该说的不能不说。
这事的前因后果,除了他说的那些表面原因,还有别的因素,这使他必须要毙了柳记者的稿子。
作为鹿港大报的主管,他对鹿港发生的事知道的当然比一般人要多。别的不说,关于不久前鹿港假药制售团伙的案件他知道的就比较详细。
当然也知道这事跟那个秋桐诊所的女大夫有关,这个人不是他们报社能随便动的。不过这些原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助手把一个表格交给他。他看了下,是今年报社要上报到市编制办的名单。
他们报社这次只有四个事业编的入编名额,可这张表上有六个人,主任当然知道这是要他划掉两个。
这些名单该选谁,其实已经定好了,所以助手知道哪两个人会被划掉,如今来这一趟,不过是走个程序。
主任拿笔划掉了两个,说道:“这两位同志在报社时间还短,再历练历练吧,看看明年有没有机会,你回头跟他们好好谈谈,做做思想工作。”
助手从主任手里接过那个单子的时候,瞅了一眼,只能替柳记者叹息一声了。他这不早不晚的,非得在编制上报前夕出这事,这不是倒霉是什么?岂止是倒霉,是倒大霉了。
有没有编制差别可大着了,不说正式非正式的,就连工资也差了一截。哎,他还得考虑考虑回头该怎么跟柳记者解释了,倒是便宜了另一个小子,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起来?话说他这思想工作可不好做啊。
一年的七八月份是最热的,鹿港也不例外。上午八九点钟,太阳就明晃晃的在天上挂着,烤得人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发疼。
米大爷他们这些爱热闹的人又不上班,单独在家是待不住的。这样的天气总要几个人一起,找一处树荫,甭管是聊天扯淡还是下棋打扑克,反正热热闹闹的就开心。
现在也是如此,他们仍旧是一有空就出来聊聊,大树下棋盘、蒲扇甚至茶壶都有。
米大爷他们所坐的树下,离诊所不过一百多米,不时有人路过打听秋桐诊所是不是在这?电视上的报道很多人都看到了,便有一些人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过来看看。
这时候就有一个男人,提着个人造革的皮包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路边的建筑物,一看十有八九就是没来过秋桐路的人。
果然他看到这边树荫下坐着好几个人,大热天的,他想着总算可以找人问问了。
“这位大哥,跟你打听点事啊……”
他话还没说完呢,米大爷就放下蒲扇,问他:“打听诊所吧?”其实诊所就在前边,再走几分钟就到了。可外地的人不知道啊,见到路上有人,便会打听打听。
“哦,对,你怎么知道?”
“能不知道吗?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现在到这看病的外地人可不少,喏,就在那儿呢。实话告诉你,这家诊所大夫挺厉害,人也好……”
这回轮到米大爷没说完,被来人打断:“哦,那谢谢大哥啦,我,我去看看……”
来人匆匆走了,没再跟他多说话。米大爷有点奇怪,怎么了呢?他话还没说完,人就走了?
如是几次,于采蓝知道了,她提着一壶新泡的绿茶抽空出来,放到石桌上,并且跟米大爷他们聊了几句,等到要进去的时候,她跟米大爷他们说道:“米大爷,要是再有人打听诊所在哪儿,你们就告诉他们地方就行了,别的不用多说。要是说多了,他们说不定还以为你们是托呢?”
于采蓝走后,米大爷拿扇子一拍腿:“难怪呢?”
怪不得那些打听事的人都急忙走开,有一个人甚至连诊所都没进,掉头就走了,他们想帮忙结果帮了倒忙。这些事一想通,他们就不再刻意地跟别人宣传,除非有人主动问,才会说上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