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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余得许多情 (锦绣灰)


  即使,萧瑜和他的事,霍锦宁从头到尾都知道,而萧瑜也知道他知道。可依旧没人提起,这是他们的默契。
  萧瑜轻笑了声,仰面靠在椅背上,幽幽道:
  “我生来命犯桃花,惯常浪荡性子,还不起他一往情深。”
  燕子胡同没装电话,三条街开外有家卖德货的商铺有装,顾客要排队打,五分钟一块钱。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在这寒冷的大年夜,梁瑾走过三条街,软磨硬泡的敲开商铺的门,在掌柜的白眼下,打的这通电话。
  “我现在有些相信当年算命先生的话了。”
  霍锦宁问,“你还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如何不记得?那句批命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桃花流水,谁做多情种。故园旧梦,君有几多愁。
  左右不会是她。
  不如是她。
  “信则有,不信则无。”霍锦宁轻笑,慢悠悠道:“其实,当年给你批命的那位先生给我也算了一卦。”
  当年她被批了那样的命格,闹得鸡飞狗跳,霍锦宁愤愤不平,总觉得是有人陷害她。那算命先生说白了是个游方术士,无名无姓,在庙会摆了七天摊子,相面测字无一不准,一夜声名远扬,这才被人叫进萧府,想在萧老太爷面前讨个赏。萧府子女都按八字儿看了一遍,唯有萧瑜这里出了差错。
  事后这人就不见了,霍锦宁派人在北京城挖地三尺终于把他找出来了,质问他受何人指使。
  熟料阴谋没问出,自己反而又得了一卦。
  或许世间真有机缘可述。
  萧瑜一愣,坐直身子:“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批命是什么?”
  霍锦宁垂眸,敛下眸中神色:“别担心。”
  这些年来,他惯常用这样的姿态掩盖真情实感,殊不知每次他这样神色,她都忍不住心惊胆战。
  “别担心,你和我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霍锦宁眼中笑意温柔,他真心想骗过她时,她也会真心被他骗过。
  “你二哥哥这辈子,是好结局。”
  .
  没等到午夜,医院那边就来信儿了,汽车一直停在门外候着,霍锦宁匆匆赶往医院。
  萧瑜独自在房中静坐片刻,终是起身出了门。
  大年除夕,家家户户团圆喜庆,新桃爆竹,红纸福字。相比起来,燕子胡同最里面那户,门口只挂了盏红灯笼的四合院,就显得格外冷清了起来。
  前段时间热热闹闹的院子,一转眼就变得冷冷寂寂,没有了萧珏跑来跑去的玩耍,没有了金环在树下做针线活,没有了霍祥和小六子摇骰子赌花生米,没有了梁瑾捏着折扇咿咿呀呀吊嗓子,没有了萧瑜躺在摇椅上半醒半眯。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西厢房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桌上摆着一桌子酒菜,热了再热,已经凉透了,几盘饺子也粘成一坨,分不清你我。
  梁瑾独自坐在桌边,静默望着灯光投到地上的阴影。
  他默默想着,要是蜡烛就好了,蜡炬成灰千行泪,大抵还能估摸到时间的流逝。不像现在,一分一秒都是如此难捱,好像过了半辈子,可西洋钟上指针还没走过半圈。
  她今夜不会来了,她今生也不会来了。
  外面又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还夹杂着孩子的嬉闹声。
  他恍惚间想起了过去在庆祥班的日子,过年这几天不用起早贪黑的练功,是难得轻松的日子,运气好了还有几串炮仗可点。
  一堆孩子的起哄声里,他战战兢兢的去点引线,连看也不敢看,突然砰的一声,他被吓坐在地上,呆愣的看着炮仗炸开在自己面前,那响声那火花真热闹啊,可热闹得太短暂,放肆的燃烧后,只剩下一地红色碎屑,和久消不散的刺鼻硫磺味。
  砰——的一声,房门被大力的推开,屋外的冷风呼呼的灌进来。
  梁瑾不可置信的看着门口的那个身影,一时间分不清是梦是真。
  “饺子呢?不会一个没给我留吧?”
  萧瑜笑着走进来。
  “萧萧,你回来了?”
  梁瑾欣喜的站起来,“我,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算了,没什么。菜都凉了,我这就去热——”
  “不必了,吃过饭来的。”
  她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再忙乎。
  离得近了,他闻见了她身上的酒气,有些无奈:“又喝酒了?”
  “喝了。”她轻笑,“和霍二少一块儿喝的。”
  他神色一僵,别开脸,小声说:“你不必告诉我。”
  萧瑜好笑:“你何必自欺欺人?你明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喝酒算什么了,我们在一起时会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别说!”
  梁瑾猛然转过头来,他脸色发白,双唇抿得紧紧的,双眼中有愤怒,伤心,还有隐隐的祈求。
  他知道,他如何不知道?只是她不提,他不问,就自欺欺人的觉得不存在而已。
  “你不是说你不求么?”
  萧瑜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轻柔缓慢,一字一顿:
  “梁瑾,别求,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他呼吸一窒,眼见着她就近在咫尺,昏黄灯下,醉眼迷离,莹润的肌肤上好似镀了一层柔光,红唇一张一合,说着最残酷的话。
  她就在他眼前,她就在他怀里,为何还属于着别人?
  他头脑一热,就这样捧着她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他们不是没有接过吻,她心情极好极好时,两人会有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但也仅此而已。他心里清楚,她不喜欢和人亲近,所以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这一次,她并没有抗拒。
  于是一切都乱了套。
  他们从桌边纠缠到床边,叠着身子倒了下去,他把她压在身下,不停的亲吻着她颈间的幼嫩肌肤,火热的手掌探进她的衣襟里,稍一触碰,两人都是颤栗,然后就是沉醉其中的深深沦陷。
  颤抖着解开她的衬衫,他发现她穿得并不是传统的抹胸或者肚兜,而是一种西式的文胸,蕾丝滚边的真丝面料包裹着微微伏起的柔软,一刹那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燃起了一把火,熊熊燃烧不息。
  然而左解右解却不得其法,他额头微微冒汗,忍不住抬头问她:“这个,怎么解?”
  那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萧瑜突然笑了起来,她单手搭在眉目上,看不清表情,却见得无声笑得双肩颤抖。
  “萧萧?”
  梁瑾一愣,不解的看向她,只见她伸手合拢被他解开的衬衣,将他的身体推开,然后翻身下地,就这样大步走出了门。
  他坐在床上僵了半晌,而后焦急的下床捡起地上那件她刚刚脱下的外套,匆匆追了出去。
  “萧萧!”
  她背对着他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扶着树干,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从后面给她披上外衣,然后转过她的身子,轻声问:
  “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几不可查的颤抖。
  萧瑜并没抬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后天回上海。”
  梁瑾注意到她的用词,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点点头:“好,可要准备些什么东西?你要带什么......”
  “不带,一件也不带。”
  “包括,我?”
  萧瑜忽然笑了,一贯的漫不经心,真假难辨,她扣子没系,漏出大片□□的肌肤,脖子上还有他方才放肆的痕迹,她冷漠道:
  “梁瑾,你从一开始就该知道,我们不可能长久。”
  梁瑾脸上血色褪尽。
  如何不知道?
  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从生下来就注定好了,他不过是个戏子,最后的结局不外乎是寻个同样三教九流的人成对,要是奢望着体面人家,不是做娈童,就是当奸夫,样样不得善终。
  可他飞蛾扑火,一意孤行,结局早就清清楚楚。
  只是他不曾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萧瑜转身,却被他死死的抱住。
  “别走,萧萧,求你了......”
  萧瑜深吸一口气:“小六子你想留就留着,这院子你想住就继续住着。”
  “我什么都不要。”
  有温热的液体流在她肩头,顺着领口淌下来,几乎烫到了她。
  “梁瑾,别叫我最后瞧不上你。”
  抱住她的那双手慢慢的,慢慢的失去力气,终于彻底松开了。
  萧瑜呆了呆,强自克制住自己没有回身看他,大踏步的向前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个大年夜,天空一粒雪也没有下,尽数落在了人心上。
  ......
  中山先生罹患肝癌晚期,药石无医,于三月十二日上午,与世长辞。
  至此,南北和谈破裂,和平统一已成泡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两个月后,上海陆家嘴滨江的别墅客厅里,举行着一场热闹的舞会,由霍家三小姐霍春音主持,受邀的俱是商业名流,外国公使,气氛轻松愉快。
  一曲终了,萧瑜牵着意犹未尽的康雅聆坐到一旁的沙发上休息。刚才她跳男步,康雅聆跳女步,两个人默契十足。
  “大姐为人古板严肃,没想到我的外甥女居然是这么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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