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都懒得拿抹布,就这样下了起来。
席振群让他先下,抬头扫了眼他的神情,假装无意问起:“我听说你给陆氏下绊子,给他们掌权的添了点堵,你不是一直嫌工业污染大,不愿涉足吗?”
席漠燃不动声色地出招,落定了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他们有桩事做的不地道,我只是给他提个醒罢了。”
席振群看着他问:“我记得姜郁在那儿上班,没留点情面啊。”
席漠燃淡淡道:“她现在没在那地方干了。”
席振群默默叹气:“你也别路见不平就忙着掺和进去,他能把这么大的陆氏集团管得井井有条,岂是等闲之辈?更何况陆氏现在如日中天,你贸贸然插一脚,哪里是那么好抽身的。你这事办的太急了。”
席漠燃沉声说:“沉的是他们公司的船,那么多条人命,他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忙前忙后,他怎么可能这么快洗脱嫌疑?我又是为什么帮他,还不是看在姜郁的面子上,他又干了些什么?”
姜还是老的辣,席振群一听就明白了:“他是不知道你在暗处使的这些力吧,不然他那么狡猾的人,又怎么会亲手瓦解同盟?摊开了讲,你们还是有合作的机会的,何必闹得两败俱伤?换句话说,你一开始也不是为了给他洗脱嫌疑才出力的,只不过叫他捡了便宜。”
席漠燃懒得想这些,心气郁结,断定道:“我和他这种人合不来,当然我不否认他有点手腕,但再有本事也只不过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行事从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像他这种比赛第一友谊第二的选手,倒真想让人看看他输的样子。”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为了替自己的女人出口恶气这么简单的事了,这是男人之间的较量。
男人间的争斗,看上去是你死我活,但如果最后在这场角逐里认可了对手,也许会生出一些特殊的感情,诸如惋惜、敬佩。
席漠燃说完这些,显然不想多聊,专心致志地下棋,多年不练,棋艺不精,他依葫芦画瓢跟席振群学路数。
一回生,二回熟,真叫他找回了点感觉。
下到快结束的时候,席振群让了他一下,让他险胜。
下完一盘姜郁也回来了,一家人围着茶几吃了点儿柚子。
差着辈分,好几条代沟,没什么可聊的,坐了一会儿,席漠燃领着姜郁回家。
一对老龄夫妇把小夫妻送到门口。
席振群望着天说:“天黑了,留神路牌,限速多少开多少,别赶时间。”
胡新梅跟了他们几步,拉着席漠燃的手说:“跟你说的别忘了。”
席漠燃满口答应:“记着呢。”
姜郁今天不小心听了墙根,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她不是成心要偷听的,在听说奶奶生病的时候她就想走了,只不过后来提到她,她竖着耳朵听到了那些话,要不是想走,也不会发出那声动静。
既然她听见了,就得表个态:“等我交接完,彻底和公司没关系了,过来这边陪奶奶吧。就是不近身伺候,搏奶奶一笑也是好的。”
席漠燃想了想,也没跟她客气:“辛苦你了。”
人老了清闲,都希望身边有个人跟自己聊天逗闷儿。
胡新梅当了这么多年家庭主妇,身上早没了乐趣,一派娴静端庄,全了她这个年纪的女性应有的气质。
可姜郁不一样,她还是活泼的。
这天她来老人家跟前侍奉,拿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给老太太添妆。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可臭美了,就是那时候条件没现在好,常把脸涂得跟猴屁股似的,面颊上一片腮红,再看得见的只有眼影。
想当初老太太也是真美,好赖是村里一枝花,盘正,胚子好。
姜郁给皱纹深深的老太太敷了张面膜,涂了水乳,描眉画唇,简单勾了个轮廓,整个人啊,活脱脱是美艳无双的老妖精。
老太太笑得眼都弯了:“是好看啊。小郁,去柜子里把我那祖母绿镯子拿来,我戴戴。”
姜郁扶着奶奶的肩,笑着说:“那您等会儿。”
说着转身去取。
她拉开柜子,一眼就看到用红布包着的玉镯,捧出来打开,确认是奶奶说的镯子没错,欣喜地回头,却见老太太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她大惊失色,忙不迭把镯子搁在柜子上,跑过去一声疾呼:“奶奶!”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老太太送去医院抢救,当天就没了,推进手术室十几分钟,大夫出来直接摇头,说请节哀。
胡新梅掩面流泪,席振群忍痛说谢谢您了,大夫朝二人鞠了一躬,说对不起。
老太太的病到晚期了,宁死不接受化疗,后来连药都偷偷倒掉。
胡新梅监督着,她老人家把药丸藏手心里,被发现了往袖子里塞,结果没藏住,滚落到地板上。
婆媳俩面面相觑,促膝长谈。
老太太说,别告诉他们父子俩。新梅,你善良、聪慧、知书达理,这些年照顾家里的老的小的,不容易。振群娶了你,是他八辈修来的福分。当初是我不好,嫌弃你家的成分,给你和振群之间添了不少阻碍,可现在看着你们白头偕老,是真的欣慰。我没有多少日子了,也不像漠燃爷爷,有那些见识和胆魄,不过是放心不下家里的几个人。振群孝顺,你安慰安慰他,别叫他伤心。漠燃,我孙子,你儿子,你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还有姜郁那孩子,看着乖巧,你是过来人,别为难她。他们小俩口有自己的生活,知道你关心他们,别去打扰,孩子大了,总是要自己飞的。
胡新梅热泪盈眶。
老太太又说,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畏惧死亡的,但是怕没有用,只能迎着,五年前我就做好了一睡不醒的准备。我盘算着,和漠燃他爷爷葬在一起就够了。也不要你们来看我,振群膝盖不好,腿上有旧伤,清明节总是下雨。他们年轻人忙事业,好不容易放三天假,在家里歇着就好了。我怕疼,你们别在我身上动刀子、插管子,就让我这样安安心心去了吧,去见他爷爷,我有一年没见到他了。
胡新梅听了,自作主张瞒了下来,一向沉稳持重的席振群知道之后大发雷霆。
和睦相处了近四十年的夫妻,为此争执了一晚上。
这么多年,胡新梅可以说是夫唱妇随,对丈夫百依百顺,但是这一次,固执地说,妈留在世上是活受罪,这是妈自己的决定,不要为了满足你的私心横加干涉。从容赴死需要勇气,你就让妈走得安心点吧。
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的老母亲生命垂危,席振群知道自己不该冲陪了自己三十多年的发妻发脾气,可心里难受,他为人父母,不能表现出来,无声承担着家庭的责任。
席漠燃是打小跟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跟奶奶感情深,可他顾不上心中悲恸,因为姜郁也出事了。
姜郁亲眼看着老太太过世的,赶到医院突然腹部抽痛,被席漠燃带到隔壁检查。
妇产科等号的大厅弄得像火车站候车室一样,七八排座椅,一半都坐着人,有自己一个人来的,有亲朋好友陪着来的,放眼望去,只有席漠燃一个男人。
姜郁挂的是专家号,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听到自己的名字。
进去了,在里面还得排队。
五十出头的女大夫解决完私人问题回来,继续看诊。
来看病的人都挤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护士来组织了一下,劝说无效,无奈地出去了。
排在姜郁前面的女孩,上一个孩子打掉了,清除的时候堵住了宫口,可能不能再生育了。排在她前面的前面的女孩,阴/道内细菌滋生,导致出现炎症,一直靠用药水洗维持合适的ph值才能暂且遏制复发,是不可能痊愈的。
不管肚子里有没有生命,女孩这里有问题,都是非常恐怖的。
就像得了角膜炎,可能会瞎,担心自己永远看不见。
就像瘸了一条腿,可能会残疾,担心自己永远站不起来。
这里出了毛病,自然会担心自己永远生不了孩子。
有些姑娘敏感,听了没生育能力不完整心里会不舒服,但是残缺就是残缺,全看对待疾病的态度,该面对的,逃避并不是办法。
姜郁以前就自然流产过,医学上的学名叫生化妊娠,这种流产不是外力所致,通常在五周内发生。
这次已经超过两个月了,跟上次不是一回事,但是姜郁非常紧张,确诊前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轮到她了,大夫光听症状听不出所以然,让她去做B超,再去验个血。
姜郁不得不去憋尿,灌了四瓶矿泉水,憋好了前头还有十几个人,她忍不住去洗手间放了一点,回来继续喝水。
等进了B超室,她没问自己情况怎么样,而是惶恐地问医生憋够了没有,能看见吗?
医生点头说能看见,用仪器在她子宫附近来回摩擦,戳得差点没憋住。
从B超室出来,她赶紧去上厕所,出来像重获新生一样。
仅是磨人的检查过程就让席漠燃心疼了,他平生头一次打了退堂鼓,怜惜地揉着她的肚子说:“咱不生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