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抿了抿唇,神情警惕,没动。
石钟瀚没在意,闲懒道:“肖楠,愣着干什么,去给乔小姐开门。”
“是。”
肖楠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她这边,为她拉开车门道:“乔小姐,酒店到码头还有二十分钟车程,你总不能走过去。”
乔伊不想上他的车。四处张望了一下,别墅区本来就僻静,这个时间点,接送车也大多安排好分头去接应其他宾客,等那辆车修好了开过来,估计主人家都已经到了码头。
她犹犹豫豫地看着面前的人,肖楠始终维持着请她上车的姿势,语气也非常客气,看起来确实只是顺路经过要捎她一程。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道:“那……麻烦你们了。”
石钟瀚笑了下,语气还是闲闲懒懒的:“不客气,小事。”
她上了车,坐在后座,石钟瀚和肖楠在前座。肖楠在开车,石钟瀚偶尔跟他交谈几句,大多是工作上的内容,倒也没主动和她搭话。
左右二十分钟的车程,她和石钟瀚不过第二次碰面,私底下也没结仇怨。这里又是四面环海完全封闭的岛屿,安保系统完善,对方总不会明目张胆对她干些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乔伊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自己暂时应该是安全的,精神稍稍放松下来,但人还是保持着警惕,一路端坐。
轿车驶在新铺好的沿海大道上,夜色渐沉,海面一片辽阔清黑,路灯一盏接一盏地滑过车窗,如影如水。
车辆磕碰到碎石,颠簸一下。
她听肖楠道:“对了,你听说宋凌的事没?最近好像闹得挺大的。”
石钟瀚一手随闲地搭在车窗,望着外面风景,兴致寥寥:“宋家那个败家子,不死也没用了。”
肖楠开着车,随口道:“好像欠了上千万。宋百诚生前没留下遗嘱,两个姐姐为了争遗产算是和他撕破脸了。”
石钟瀚嗤了声,“该啊。宋百诚手上还留有宋氏原本的百分之二十三的股份,折合现金够他们活好几辈子了。他那两个姐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拱手让出去。”
“现在宋氏被收购,他们宋家自己人天天闹上八卦头条,外界对宋氏关注度越高,股价就顺势被推得越高。最后得益的还不是风向。”
肖楠说:“宋氏这几年虽然账面上亏损,但多年的基底在,并入风向后的长远利益很可观。”
“要我说,最厉害的还是封总。鹬蚌相争,他就坐收渔翁之利。”石钟瀚唇角勾着,语气不明。忽然扭头看她,“乔小姐,你说是不是?”
乔伊一直坐在后座,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话引到她身上,尤其是提到封彦。她心里一时警铃大作,不清楚对方意图,没接话。
石钟瀚仿佛只是心血来潮随口一问,不是真的征询她意见,看她一眼便转回头去。
肖楠道:“听说宋凌现在被好几家债主追着,潜逃了。”
石钟瀚哈了声,“别刚好逃到泰国来了吧。”
他这话语气半开玩笑半带嘲讽,乔伊听着,脊背却没来由一寒。
她想起那次医院里宋家人的态度。因为风向强行收购宋氏,宋凌和封彦已经闹得很僵,临走前又咬牙切齿撂了狠话……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玩笑。
现在宋氏决策权转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从宋百诚去世消息传出那刻起,外界舆论不止,宋氏员工又多次在风向办公大楼下闹事,虽然最后都不了了之……但她内心始终隐隐有股不安。
宋凌的话题没持续很久,如同行车路上闲聊普通的小插曲,谁也没深聊下去。
过了弯道再直行几百米就是码头,乔伊愈发觉得自己今天不该上这人的车,在心里默默祈祷快一点到达。
轿车无声行驶半晌,石钟瀚想起什么,侧头说:“对了,把那个文件给我。”
乔伊精神保持着高度警觉。石钟瀚突然开口,她一愣,下意识顺着他的声音望过去。
石钟瀚透过倒后镜在看她,两人目光有一瞬交触。
乔伊脊背绷紧了,咽下一口唾沫。
这个人的目光透着股锋利狠冷,总给人一种并非善类的感觉。
石钟瀚微微眯眼,仿佛在打量审视,不知名的情绪在眼底一划而过,只是几秒,便恢复如常他唇边勾着闲散的笑,下巴指了指在开车的肖楠:“乔小姐不用紧张,我跟他说话呢。”
“……”
乔伊捏着裙角的指头蜷了蜷,局促尴尬,索性扭头看向窗外。
石钟瀚打了个响指,对肖楠说:“拿给我吧。”
肖楠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在身侧公文包里一抽,递过去一份文件。
车内忽然安静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石钟瀚从刚才开始,目光便有意无意地透过倒后镜看向她。
他手中文件纸页翻动一面,与空气擦碰猎猎作响。
声音不大,细细碎碎,却叫人更加不安忐忑。
乔伊维持着侧身面对车窗的姿势,假意在看外面风景,余光偷偷瞄向那份文件。
石钟瀚坐在她的斜侧,椅背挡着,她这个角度看不太清。
像是普通的晨间报纸,纸页边角泛了昏淡的黄,时间久远。
是一宗车祸的报导。
旁边还有一张很老的照片,报纸印刷的黑白两色,一家四口,爷爷,父母,中间还有一个小女孩。
年纪不大,五六岁的样子。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石钟瀚便翻页了。
他把文件合上,递回,“行,知道了。”
乔伊没多在意,只当是份一般的公事文件,但放下文件后,石钟瀚的目光却时不时逗留在她身上,意味不明。
有几分钟,车内谁也没说话。
一片怪异的寂静。
乔伊浑身不自在。
过了弯,新建好的贝沙码头遥遥浮现在视野里,已有成排快艇等候,安排宾客上岛。
石钟瀚忽问:“对了,乔小姐是哪里人?”
乔伊还在心里盘算着只有几百米就到了。石钟瀚却突然开口和她搭话,她浑身一个激灵,直觉对方意不在此,可又分辨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车内就他们三人,她也不好当作听不见。
乔伊犹豫着,如实答道:“……珠海。”
石钟瀚点了下头,了然道:“那地方挺漂亮,去澳门的时候经过。”他顺着话往下问,“一直在珠海生活?怎么会想考美院?”
他话语随闲,只当是车上闲聊,可这人倒真不像是会没话找话的人。
乔伊保持着警惕,说:“离家近,父母不想我去太远的大学。”
“也是,父母上了年纪,就不想自己孩子离家太远,能理解。”石钟瀚认同地说。好奇问,“和父母感情很好?家里有几个孩子?”
“……就我一个。”
他问得越多,乔伊越是觉得古怪。
“挺好。”石钟瀚顺手拍了掌肖楠肩头,侃道,“像你这种家里五六个兄弟姐妹的,能把人烦死。”
肖楠也配合地弯了弯唇:“是,家里小孩多是烦。”
车停在码头外围,肖楠先下了车,绕到后座,石钟瀚却扬手,做了个退后的手势。
肖楠自觉退开。
石钟瀚扣上门把,稍稍向上一提,居然亲自给她开车门。
他微微俯身,做了个手势,礼貌道:“请吧。”
乔伊:“……”
他们才第二次见面,根本没有熟稔到这种程度。
乔伊从车内出来,神色古怪地看了石钟瀚一眼。石钟瀚只是笑了下,礼貌像是对待女士最基本的绅士态度。
“……谢谢。”她犹豫说。
下了车,她捏着自己的包包只想赶紧溜,擦过石钟瀚身侧时,却听他在旁不咸不淡地提了句:“不知道乔小姐还记不记得,十五年前姜家的那场车祸?”
乔伊脚步猛地一滞。
石钟瀚说:“你知道姜泓这个人吗?”
“你……”
她错愕,不可置信。本能启唇想说什么,可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打算说些什么。
她明明听不懂……什么十五年前的车祸?还有那个陌生的名字,她根本就不认识……却无法否认,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在哪里听说,曾经亲身经历。
那是她源于心底深处难以言喻的熟悉,也是她本能想要回避的恐惧。
寒意沿着脊梁骨一截一截地向上攀爬,像有人拿着冰凉的刀锋沿着她的脊背一路划过,慢慢折磨。
连头皮都好像被什么揪紧了。
石钟瀚没再往下说,只是看着她,右手随意搭在左手腕上,指尖一下一下,闲闲懒懒地点着腕表表盘。
目光无声,打量,审视。
乔伊和他对视着,脚下的高跟鞋极为艰涩地向后挪动了一小步,怔然。
她想逃。
双腿却像被什么钉住,动弹不得。
一辆轿车停在她身旁。
司机下了车,绕过车头,恭敬地为后座的男人拉开车门。
黑色尖头皮鞋踏出,落在新铺好的沥青路面,手工艺的痕纹低调幽暗,无比矜贵。
男人的身影颀长又挺拔,路灯斜照泻过他的肩头,沉默安静,却让人挪移不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