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压之下,他很难维持风度,跟长风见面聊天时,语气自然没以前好。
四年的相处,两人的感情已经日臻成熟,对彼此了若指掌,本该一个皱眉就能看出对方心情,但那时空前的压力落在他俩身上,两人都有些急躁,倒苦水时希望对方能更关注自己。
某个周六他俩约了在S大附近吃晚饭,结果双双迟到不说,要去的那家小餐馆还关了门。
见状,长风提议就在旁边的面馆将就一下,可明朗加了一天班,自然不愿意,拉上她就走,他那天没开车,直接走到路边伸手招出租车,又被长风拦了一下。
“地铁就在前面50米,多走两步别浪费这个钱了。”
那几天暴雨不断,明朗站在路边被疾驰而过的车贱了一身水,脾气也上来了,一把拖过长风将她塞进了车厢:“能多花几个钱啊?至于每天算计得这么累吗!”
长风听他说出这话,便闭了嘴,不再开口。
到餐厅坐下后,两人的情绪还没缓和,刚点完菜,明朗的电话来了,是经理追着他要一份文件,他气急败坏地拿出电脑,按照经理的指示改了十多分钟后发了过去,这才算了事。
菜刚上来,长风的电话也来了,她看了看来电人名,有几分犹豫。
明朗探头看了一眼,见又是谢家湾那些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亲戚,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还跟他们有联系?这些人要吸血吸到什么时候?”
长风拿起电话,转身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接起来,听筒那边的声音却很嘈杂,只能听到模糊的‘暴雨’、‘垮塌’等字眼,然后就是不停地吼着要长风快回去。
长风心里隐隐不安,返回座位想跟明朗商量一下,却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桌上就留了张便条,说是回公司加班,让她自己吃,不用等了。
长风没工夫抱怨,冒雨买了长途汽车票,坐夜车往七凉山赶。
一路上暴雨造成山道多处塌方,大巴车走走停停,又绕过塌方严重的路段,等她回到山上,已经是三天后了。
下了车,长风终于意识到不对了,通往谢家村的山路全被山洪冲没了,到处都是连根栽倒的大树,她想起村里那些低矮的山墙,心慌得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等她连摸带爬地赶回到村子里,看到的是山体全垮,爷爷奶奶的老屋连一片瓦都找不到的惨状。
“对不起啊,长风。”
村长红着眼跟她道歉,“雨太大了,塌方就是那么一眨眼的事,根本来不及救人……你家又在半山坡上,我们想爬上去,可那坡不停的垮,好几个都被石头砸了脚,等它不垮了,屋顶都被埋得看不见了……”
当天,谢长风跪在垮塌的老屋前,哭得厥了过去。
等她清醒过来后,她知道这事谁也怪不了,可她谁也无法原谅,对村长说了一句‘从此我跟谢家湾没有任何关系’便回了宣城,甚至连爷爷奶奶的尸骨都没法收——
山体垮得太厉害,得用大型机械来挖,整个七凉山都不可能有那种机械。
在回去的路上,长风接到了雪鸮网通过面试的电话,她想也没想的答应了。
长风离开了五天,明朗也离开了五天——被经理抓去出差谈项目,最后因他一个口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被骂成了孙子。
这期间他给长风发过几条信息,有些长风收到了没回,有些因为山里信号原因直接没收到,所以他俩对对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当明朗蔫耷耷地来找长风时,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把自己这一周的委屈噼里啪啦倒了个精光,最后长风怔怔地看着他,告诉了他自己马上要出国的消息。
明朗一听就炸了,指责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提前跟他商量,说自己现在拼得这么苦,就是为了两人的未来,说长风自私,从不为他考虑,说……说了很多,长风以前不曾听过的抱怨和责难。
长风木然地听完了所有指控,站起身,表情空洞地跟明朗提了分手。
“我们还是算了吧。努力了四年,到最后也不能成为对方想要的人,没必要再折磨下去了。”
这是他俩第一次提分手,明朗怔了好一会儿,负气地重重一点头:“好,你说的,分手就分手!”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等明朗知道长风爷爷奶奶的事后,再多的后悔也拉不回长风了。
她去意已决,不管明朗在寝室楼下站几个通宵,不见就是不见。
最后当明朗追到机场,长风只留了一句话给他——
“这四年,你跟我都过得很压抑,或许我们被想象中的爱情蒙住了眼,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能不能跟你在一起,现在我给不了你答案,等我们下次见面时,再做了断吧。”
……
这段往事,是谢长风心口插得最深的那根刺,就算是无意掠过,都会让她疼出眼泪。
现在,明朗要带她回七凉山,去面对仍然埋在山下的爷爷奶奶,她无法做到平静。
明朗去超市买了些食物和水放进车里,再走过来,扶着长风的肩,吻了吻她的发。
“有些事,总要去面对的,不然你心里的刺永远拔不去。”
他把长风拥进怀里,直视她的双眼,轻声问:“这次有我陪你,一切都交给我,好吗?”
接下来的路程,长风极为沉默,三餐都吃得很少。
到桐谷县后,她对着绵延起伏的七凉山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不知道租一辆挖掘机上山需要多少钱。”
明朗没答话,只催着她回屋睡觉,“明天上去看看再说,现在山里变化挺大的。”
第二天,车行自半山腰,长风才知道明朗说的变化大是什么意思。
通过谢家湾的路,不再是山道,变成了石子马路,不时有小货车穿梭其中,车厢里都拉着山里的特产。
长风愣了半天,忽地想起了明朗之前带回来的柿饼,总算有了答案。
“这些都是肖老师的功劳?”
长风看着马路两旁的风景,有些不敢相信眼睛:“一个网红,竟能带来这么大的改变?现在村里人去县城,岂不是很容易了?”
“是啊。”
明朗笑着说道:“要想富,先修路。这话一点都不假。”
除了崭新的马路,长风还看到山里建起了电信的基站,再拿出手机看看,这一路的信号都不错,随便看视频也没问题。
她张了张嘴,被这样的变化震撼了。
不过改变最大的还是谢家湾。
二十多栋外形一致的小楼房,沿着山势错落而建,以前那些危房全都没了影,整个村子焕然一新。
村口的学校多了两座建筑,操场变成了干净的水泥地,大门也修葺过了,不再只是寒酸的一扇锈铁门。
年初三,村子里还挺热闹,田间林边都有人在穿行,学校旁的空地上还搞了庙会,各种网□□曲震天响。
村里的楼房前,大多停了车,明朗的车开在村里也不显突兀,他在村口停下让长风瞧了一会儿,再拉着她往后村开。
长风知道他要带她去看谢家老屋,攥着拳头,快把下唇咬出血来了。
这五年,她时常梦到爷爷奶奶,不管一开始的场景多么温馨,最后总是以他俩血糊糊的脸为结尾,把她生生吓醒,接着便是一个难眠的夜。
她知道两位老人尸骨未安,可她真的没办法,那山垮下去又滑进一道深沟里,根本无法定位,想要寻骨,得把半座山都挖开,谁也没有财力去做这样的事。
每逢清明跟中元,无论长风身在何处,一定会给爷爷奶奶烧纸钱,一遍遍地请求他们原谅。
在自然面前,人类何其渺小,谢长风何其渺小,除了悔恨,她别无办法。
这时,车停了。
明朗下车走到长风这边,替她打开了车门:“下来看看吧。”
长风抬起头,霎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后山被夷为平地,建起了一座花园——真正的,有蜿蜒小径和假山凉亭的花园。
“这、这是谁来开发过吗?”
长风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可、可是我们这里地势太偏,并不适合旅游啊,谁会来开发这个穷山村?”
明朗牵着目瞪口呆的长风,缓步朝花园深处走去。
“开发不见得就一定为了旅游,还可以是发展和怀念。”
他转头冲长风温柔一笑,松开了手。
“去吧,爷爷奶奶等你很久了。”
长风愕然抬头——
花园尽头,立着一块庄严墓碑,上面没有照片,大理石的碑面刻着几行烫金楷体:显考谢公逸之 显妣李氏文莺合葬墓
贤孙谢长风立
第58章
临近正午, 山风刮得有些猛, 把墓碑上的挂青吹得直打转, 扯出呼哧哧的响声。
明朗站在上风口挡住风,把香烛一一递给长风,待火盆里的纸钱燃起来后, 他悄悄撤开,把这方墓地留给了长风。
谢长风跪在地上, 把叠在一起的黄纸钱慢慢扯开, 一小沓一小沓的扔进火盆里。
墓地里, 真的有爷爷奶奶的骨灰。
两年前,明朗带着挖掘机, 掘地三尺找出来的,只可惜两位老人没留下任何影像资料,墓碑上只能刻字,无法留下他们的音容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