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西餐后,侍者出了包厢,满满才冷冷地开口:“我不认为这顿西餐能够吃得宾主尽欢。”
“哦,这么巧,我也不认为。”戚筱抿了一口红酒,目光悠悠地望向满满,笑道:“你这性子,跟我年轻的时候倒是有些许相像。”
满满倏然了悟,不管是为了什么最终目的,现在戚筱不就是想要让她难堪难受吗?满满看着一派优雅泰然的戚筱,慢慢敛起了剑拔弩张的气场,从容地端起高脚杯,也如戚筱般轻抿了一口,然后淡淡地笑了笑,“是吗?”
满满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穿着妈妈的高跟鞋装大人的孩子。
这一句一出,顿时将两人间戚筱方才的优势拉下。戚筱顿了顿目光,放下酒杯,绽开优雅脱俗的笑容。“换个话题。不如,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
“好啊。”满满自若地笑着。
戚筱没料到她会插进来句“好啊”,短暂的怔忪后,她就恢复了笑容:“二战时期,一个犹太家庭遭到迫害,大儿子和小儿子分别去寻求帮助。大儿子去寻求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小儿子去寻求自己曾帮助过的人。”
她抬起目光,聚集在满满明亮的瞳孔上:“你猜,大儿子和二儿子,哪一个得到了救助?”
“我猜……”满满作沉思状,在戚筱探究的目光中平淡地说出口:“我猜,你想让我离开陈路循。”
说完,满满问道:“嗯?我猜对了吗?”
戚筱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满满笑靥如花,“不——可——能——”
满满放下酒杯站起来,“我和陈路循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林夫人,日后说话行事之前请先想想你的丈夫林先生。我就不陪你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不管你今天是不是想要告诉我关于你和我papi的事情,我都要告诉你,我对你们之前的事情毫无兴趣。”她想了想,又笑着补上一句:“小学六年级的期末考试成绩,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能有什么值得我去介怀的呢?”
说完那一番话后,满满就转身离开。她听见戚筱说了一句话,“你猜错了,获救的,是大儿子。”
戚筱目送满满走出去的身影,从包里拿出手机打给林津淮,“嗯,她自然不愿意放手。”
“她讲了一句话,”戚筱扬了扬嘴角,“小学六年级的期末成绩,能有什么值得介怀的。”
电话另一头的林津淮打开台灯,犹豫了一会儿,说:“筱筱,真要这样做吗?”他说:“或许是我们的思想太过于狭隘了,也许……”
“津淮,”戚筱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当年你在楼下等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过,也许你早一步离开,会是个更好的结果?”
电话另一头久久没有声音。
戚筱扶额,她是过于触景伤怀了,才会对林津淮说出这种话来。“津淮,我没有旁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你会选择下楼?”
“因为……我听见丘比特对我说,你的王子来了……”
戚筱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好笑,接着也不给林津淮说话的机会,催促道:“你那边夜深了,快点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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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周,满满过得十分不舒心。好不容易捱到周五晚上合唱团排练完,满满坐上了陈路循来接她的车。
夜里洗完澡,满满收到戚筱发过来的短信:“满满,我回纽约了,我告诉阿循你已经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了。希望下次回来,我们可以一起把今天没吃的午餐补上。——戚筱”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满满想起回来的车上陈路循的谈笑自若,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为什么不解释呢?你不知道我很介意吗?
因为这条短信,满满这一夜都没有睡好。
吃早饭的时候,陈路循兴致勃勃地说了好多话,满满都没有搭理他。他自然明白了为了什么,又尝试着说了几个幽默笑话,满满依旧无动于衷。
早餐结束后,满满蜷曲在最左侧的意大利某知名品牌的高端羽绒布艺沙发上,陈路循坐在电视柜的储物柜上。
两人缄默着,不说话。
没有质问,没有解释,没有争吵——氛围冷静得可怖。
满满不由自主地就会想到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戚筱的喜好来布置的,包括她此时躺着的这柔软的沙发,这让她不得不心生悲凉。她低着头,将脆弱的目光掩藏起来。
陈路循就像是开在疏篱之畔的菊,淡泊宁静,这是满满最喜欢他的地方。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满满无比讨厌他的这种性情。
他今天有点不一样,与往常不一样。
他今天没有主动来哄她,是因为事关戚筱吗?满满回想起自己之前在戚筱跟前跟后“筱筱姐姐”长“筱筱姐姐”短的狗腿模样,恨不得拿块板砖拍死那个印象里的自己。
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陈路循的呢?
何时开始的,她陷入了陈路循的温柔中,无法自拔?
满满明明就是知道的,像陈路循这个年纪,他怎么可能没有恋爱过?
就像上次,她明明明白陈路循不会是第一次了,事到临头还是过不去。这些,她明明都可以不在意的,不是吗?
回想她还未向陈路循袒露心迹之时,他那时似乎无交往对象。
陈路循这么多年都没有娶妻,她就应该猜得到,他必然是在感情里遇到过深刻的挫折的,不然他没有理由不成家。
十六年,她与他有着十六年的距离,这注定了他最诚挚的那段岁月是奉献给了别人的,这注定了她永远无法取代有些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满满这样想着,鼻腔越来越酸胀。
陈路循还是静默不语。
满满多么希望陈路循可以说点什么,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和她早已没有什么了”也好。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一味地不说话,一味地沉默。
同样的,满满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冷笑着问他、歇斯底里地朝他吼也好,问他是不是与戚筱藕断丝连,问他是不是对戚筱旧情难忘。
但是,她做不到。她也只是一味地不说话,一味地沉默。
她有她自己的骄傲。
时间慢得难熬。
陈路循抬头盯着满满看了一会儿,倏然站起身,灿烂地笑了起来,开口道:“到午餐时间了,满满你饿了吗?想要吃点什么呢?”
满满抬起脸,眼里氤氲着水光。
她终于把话说出来,平静的语调:“为什么你可以笑得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从沙发上跳下来,穿上拖鞋就跑出客厅,拉了门跑了出去。
陈路循还呆立在原地,直到“嘭”的一声沉重的关门声传来。他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抚摸满满坐过的地方,轻柔的棉布上还留着她温热的体温。
他慢慢坐下,环顾整间客厅,从壁纸到茶几、从电视柜到沙发、从液晶电视到地毯……无可否认,他曾经深深地爱过戚筱。
在失去戚筱的前几个月里,陈路循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惨淡无光、毫无暖意。
他那时候年轻,没有什么阅历,心思简单得很。
毫不夸张地说,心爱的女孩子的离开对他而言就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一样。回国后的第二天,他独自一个人,把所有他与戚筱出国前常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看到路边亲热的小情侣,他默默地躲开去,在心里暗自惆怅落泪。
他怎么可以说给满满听呢?
满满天真烂漫,她没有受过情伤、没有过失恋,而他希望她可以永远幸福开心……
虽然她明显不开心了……
第六章 暮春(三)
满满一路走,一直靠双腿走到了山底下。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粉色的百褶裙, 配着粉红色的拖鞋倒也不显突兀。
在盘山公路的路口站了一会儿, 满满决定还是去找林菲茹吧。不过她现在身上既没有带手机也没有带钱,只好走着去了。
所幸她对去林菲茹家的路线并不陌生,但是似乎有点远……不管了, 先走着吧。
她又走了两分钟, 在转弯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她的眼帘。
林逸成停下单车, 与满满打了声招呼, 俊朗的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你家是住在附近吗?”
“是啊,学长你也住这里吗?”满满问道。
“哦不,我只是喜欢周末的时候四处踩踩单车。我和菲茹住一个小区,怎么,菲茹没有对你提过吗?”
“这个还真的没有。”满满嘻嘻地笑,揶揄道:“原来学长与菲茹是青梅竹马啊!你们俩掩藏得可还真好……”
“哪有,就是今年三月份的一个周六早上我在小区里晨跑撞见了菲茹,这才知道我与她竟然是在同一个小区的。”林逸成推着单车走在满满身旁。
“老大不会也和你们住一个小区吧?”
“老大住市中心的。上回喊你去老大的生日宴, 可惜你拒绝了, 不然你就能看到老大抱着师母跳全场的场面了。”林逸成不无遗憾地说。“那天我到了后,老大还拍着我的肩膀说以为我会带着你一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