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去后台公用的化妆区,从一众注目礼中间穿过,挑个没人用的台子把镜面搬起,随便往肩上一抗带走。
接近更衣室时,女生之间的悄悄话钻进他的耳朵。
“因为你爸有事来不了现场,你心里慌,而且彩排又失败了,你怕晚上也演砸是不是?”
顾承炎想想秦幼音的性子,大概懂了前因后果。
首先,胆小怯场,吓哭了。
其次,彩排没发挥好,很大可能遭了嘲讽,委屈哭了。
最后,害怕晚上弹不好,紧张哭了。
既然他在,那这些都不算事儿。
顾承炎没急着进去,先走远些给学生会长打了第二个电话:“会场秩序是你们负责?把前面礼堂暂时清个场,我需要用半个小时,不影响演出。”
说完挂断,大步进门,他把镜面往墙边一放,看着秦幼音红彤彤的眼廓:“先补妆吧,完事儿带你去解决问题。”
程嘉在炎哥目不转睛的极致威压下,啥都不敢瞎问,发挥了有史以来的最快手速。
顾承炎其实根本瞧不出差别。
无论妆画不画补不补,在他看来,小猪蹄儿都一样的戳心肝。
等刷子放下,顾承炎明白差不多了,他直起身,去牵秦幼音的手腕,将将碰到时,又恪守着分寸,转而拽住她的袖口:“走。”
秦幼音的状态多少稳下来一些,瑟瑟躲开:“我不想……”
顾承炎深知时间有限,跟她说:“行,那就像上回一样,我抱你走。”
胸口跟肌肉之间挤压的触感秒秒钟重回脑海,秦幼音像只被夹了尾巴的小仓鼠,仓惶扑腾起来,小巧一张脸羞愤成熟番茄。
“再给你一次机会,走不走?”
说着还伸手要抱,故意吓唬她。
秦幼音眼里又有了水色,不敢看那两条花臂,低头含恨跟上他。
顾承炎嘴角翘翘,选了条人少的路,提着琵琶带她从角门进入空荡荡的礼堂大厅,也是上午彩排、晚上演出的地方。
“来这里做什么……”
顾承炎回眸看她,朝舞台示意:“现在这儿除了咱俩没别人,你就坐在正式表演的位置上随便练,害怕也没事,看我。”
“……看,看你?”秦幼音咬咬唇,小声踟躇,“可是看你更害怕……”
顾承炎没听见她后半句,继续说:“人在紧张的时候需要一个视线着陆点,我站在台下固定的地方,你专心弹,不用看别处,就只看我,正式表演也一样,我待在这儿不会走。”
他问:“半个小时,够不够适应?”
秦幼音揪紧裙摆。
顾承炎侧过头,舞台光照下,五官英俊无暇,他不再多问,而是笃定地喊她:“秦幼音,上去,你能做到。”
距离晚会开场只剩不到一个小时。
秦幼音再没有其他突破的机会,如果继续怯懦下去,只能给全院蒙羞。
她……要做到。
秦幼音咬住牙关,指甲把手心按出深深红印,终于迈开脚步,拿过顾承炎手中的琵琶。
她越走越快,争分夺秒爬上台,坐在失败过一次的位置,重新拨响琴弦。
顾承炎缓缓舒了口气,不坐也不靠,脊背笔挺地站在离舞台最近的角落,眼睛黏在她身上。
偌大礼堂,她小小柔柔一个。
却是唯一能聚焦他目光的中心。
半个小时里,秦幼音把一首琵琶名曲选段反复弹了六次,从最开始的频频中断,到最后一次流畅悦耳,她做到后,不禁浅笑一下,颊边沁出两个小巧梨涡,暗暗鼓起勇气,试探望向台下——
那个她中途偷着看了好几次的身影。
灯光和暗影的交错里,他站在原位,岿然不动,稳如扎根挺拔的树。
他正在用力给她鼓掌。
秦幼音默默想,这个方法也挺好的……
一个顾承炎,大概比上千个普通观众加在一起都要可怕。
适应他一个,说不定就等于适应一大群。
晚上八点半,迎新晚会进行到后半程,轮到了中医学院,秦幼音的琵琶独奏。
她站在舞台侧面入口,望着黑压压的密集人潮,小腿微微抽搐,终于明白是她太天真了。
真正到了这个关头,还是忐忑到窒息。
主持人报幕结束后,秦幼音深深呼了两口气,抱紧琵琶走到台中央鞠躬,吃力地自我介绍。
声音既小又颤抖。
底下千余新生代表发笑,或许并无恶意,但足够给秦幼音施压。
甚至有交头接耳声响起:“就她吧?听说彩排一直错音来着?”、“中医学院改成卖颜值的了?”、“这就不错了,我听学姐说中医学院每年表演都垫底——”
秦幼音觉得自己在被凌迟一般,本能地望向顾承炎的位置,心却猛一跳。
没有人。
那个角落,空的!
半个小时的特殊练习,大魔头顾承炎竟在不觉中变成了心底一个隐隐的勇气寄托。
所以此刻,她脑中控制不住“嗡”的一响,脸色苍白地坐在收音话筒前,忘记了去拨响琵琶。
喧哗声加大,细密锐利堪比针刺。
秦幼音鼻子涌上酸涩,一边默念着“大魔头就是大骗子”,一边手忙脚乱准备弹奏,第一个音就错了。
她耳中轰轰乱震,最后一次不抱希望地抬眸,看向那个位置。
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在动。
秦幼音屏住呼吸,紧接着,一道快速弯腰过来的高大身影,忽的在阴影中挺起背。
她眼底光芒一亮。
顾承炎就站在原定的地方,一寸也没有偏移,他扎眼的大花臂正托着一个刚跟其他学院借来的搞笑青蛙头套,端端正正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有意朝秦幼音晃了晃,举高右手,比了个大大的V。
那么修长强悍的身体,配上卡通头套,实在太滑稽,秦幼音满身压力蓦地减轻,突然就感觉不到怕,忍不住浅浅笑了出来。
这一点笑容漾在放松下来的恬美脸颊上,也被同时投放到了背后的大屏幕。
全场整齐划一地掠过惊艳轻呼,随之寂静。
秦幼音低了低眸,手指逐渐恢复热度,她压住心跳,宁心静气,选择重新开始,弹奏出比练习时更为流畅的曲调。
她……一定要做到。
顾承炎透过头套的纱网定定看她。
耳中是完美乐曲,眼前是她坐在追光之下的娇俏模样。
心脏在一下重过一下的咚咚巨响。
他看中的小猪蹄儿……
还真他妈的耀眼夺目。
-
九点,迎新晚会表演圆满结束,当场由观众票选出最受欢迎的五个节目进行奖励,秦幼音位列其中。
她小小只站在中间,受宠若惊地接过花束和五百块钱红包,又下意识去看台下。
顾承炎居然还在那里,他摘了头套,懒洋洋歪靠在旁边桌子上,朝她闲适地挑起眉梢。
一脸不加遮掩的得意。
秦幼音急忙别开头。
又……又看见他的大花臂了,果然还是那么……那么吓人……
各院参加表演的同学都没走,聚在后台,学生会要统一组织大家出去聚会庆祝。
这样的场合,秦幼音习惯性地退后,却被别人拉住:“得奖的人怎么能走!必须参加!”
说着还开玩笑:“谁走谁就是给自己学院抹黑啊——”
之前彩排时嘲笑过秦幼音的那帮人也不吭声了,脸色尴尬地推来推去,有人不好意思地站出来:“你弹那么好,是今晚上最出彩的了,一起去呗,往后大伙儿都是同学。”
秦幼音得到肯定,脸有点红。
她刚想答应,身后灼热体温逼近,下一秒,顾承炎的声线在她头顶上漫不经心响起:“走吧,我也跟你们去。”
后台留下的基本都认识他。
女生想接近,男生也愿意多攀攀关系。
之前没人敢去请他,现在得到炎哥青睐,气氛顿时热烈高涨。
地点定在了离医大两条街的某大型KTV,晚上一点不萧条,小包厢全满,刚好最大号的包厢空着,勉强塞下了他们这一大帮人。
顾承炎始终不远不近跟在秦幼音后面。
秦幼音被女生拉着,进包厢坐到了沙发转角。
顾承炎二话不说,长腿轻松越过重重障碍,特别自然地往她旁边一坐,欲盖弥彰地低下头摆弄手机上的消消乐。
秦幼音挪一寸,他跟着挪一寸。
秦幼音站起换去另一边,他马上跟着换过去。
包厢里气氛变得微妙。
但炎哥既然肯来,自然有水军为炎哥排除麻烦,几个男生立刻开始咋咋呼呼点歌做游戏,张罗着大家热闹起来,顺便阻止有人打扰。
秦幼音纠结地搅着手指,皱眉问:“……你干嘛要和我坐?”
顾承炎狭长的眼半合,在颜色变幻的灯光里似笑非笑看她:“因为你身边安静啊,我怕吵。”
“怕吵……你干嘛要来?”
顾承炎理所当然:“因为集体活动热闹。”
这人……说不通。
秦幼音尽量跟他保持距离,生怕碰到他的大花臂。
偏偏顾承炎已经适应了这个花色,越看越顺眼,自信地频频往她面前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