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打开客厅门,齐悦身后就多了一个郁郁不乐的小师妹。
师姐妹被一并打发去卫生所跟着黄医生学习,实则是打杂。
周日虽然不用上班,但齐老爷子住在卫生所里,早晚要各扎一遍针。
打杂的师姐妹各捧着一个针盒,盒中银针有长有短,黄医生一边给齐老爷子下针,一边给她俩讲解各穴位的作用,分析齐老爷子的病症,便是齐悦刚刚背下了那本经络古书,也听得耳朵快忙不过来,但这会也无法拿笔记下来,只得用心强记。
黄三七在看到齐老爷子脱了衣服,只剩下一件大裤衩就懵了,但在她爹的目光下,她不敢跑,连头都不能转,只僵在原地,至于她爹说了什么,完全没入脑子。
等所有针都下完,黄医生让她复述一遍老爷子的病症,黄三七一脸懵逼地望着他,问她可记住哪个穴位,黄三七依然一脸懵。
黄医生忍下将亲闺女吊起来打一顿的冲动,扭头冲齐悦道:“你记下什么就说什么吧。”他已经不期盼她能全部记住了。
对上师父黑沉的脸,齐悦也有些紧张,稍稍整理了一下语言道:“心主血脉,主神智;肺主气,宣发肃降;脾主运化,主升清;肝主疏泄,主藏血;肾藏精,主水。五脏各司其职,又相互关联。肺有疾,肃降不调,则牵至脾肾,水液滞留而水肿……”
本来心烦气躁的黄医生,听到齐悦将五脏功能及相互关系娓娓道来,其中有他刚刚说过的,也有没说过,但在之前她背诵的古书中提到的,她将两者融会贯通,合为一体,虽其中还有些错漏,但以她学中医不到一周,就能做到如此的程度,这完全出乎黄医生的意料。
这一刻,黄医生再次生出捡到宝的兴奋,指着齐老爷子身上的银针开始考察她。
师徒俩一问一答,黄三七成了背景,齐老爷子成了道具,道具扎着针不能动,背景不敢动,一老一幼相视一眼,神色更不同。
齐老爷子眼底的神色是喜悦的,喜悦于自家孙女的聪慧,又得了黄医生的另眼相待,自是对黄医生的亲女很友善,也有些同情她被齐悦碾压得有些可怜。
黄三七则是快哭了,有这么厉害的师姐在,她能预料到自己以后的悲惨生活,对上齐老爷子同情的目光,她忍不住提议道:“齐爷爷,我给您当孙女,把齐悦姐姐换给我爹当女儿行吗?”
黄三七这话说得小声,但奈何师徒俩正说到尾声,黄医生一斜眼:“就你这么笨,便是白送,人也不肯要,你还想用自己换你师姐,脸可真大。”
黄三七被亲爹打击惯了,撇了撇嘴道:“我是您生的,我脑子笨也是您遗传的。”
黄医生被噎了一下,而后伸手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这世上还有基因突变这一说,我和你娘脑子都不笨。”
言下之意,就是黄三七脑子笨只能是基因突变背了锅。
齐悦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相处的父女俩,噗嗤笑了一声。
黄三七却是快哭了,齐悦忙搂着她:“三七这么可爱,我跟爷爷可喜欢你了,恨不得你是我亲妹妹。”
“齐悦姐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觉得我可爱?”黄三七吸了吸鼻子问道,脸上透着一丝不自信。
这时还没有“可怜没人爱”的话,齐悦真诚地点头:“当然是真的。”
黄三七登时破涕而笑,抬起下巴冲她爹道:“以后你再嫌弃我,我就去齐悦姐家里住。”
黄医生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亲女,担心她以后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恰这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有人在吗?”
齐悦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应声先走出里屋,就看到齐月娟提着两个黄桃罐头笑盈盈走进卫生所。
“姑姑来了,爷爷这会扎着针,不太方便探望。”齐悦神色很淡,态度自然也不算热情。
刚过去一周,她还没忘爷爷是如何住进卫生所的。
显然齐月娟也没忘,她将黄桃罐头往桌上一放,走到齐悦身前一把握着她的手:“悦丫头还在生姑姑的气呢?”
齐悦没有回应,将手往外抽。
齐月娟却没有松手,反倒加了力,一脸伤心地道:“姑姑知道上次是我不对,你脚上的烫伤好点了没?”
烫伤那一刻没有问她脚伤如何,过了一周脚好了才问,齐悦已经不知道如何评论这个便宜姑姑了。
猛地用力抽出手,齐悦淡声说道:“姑姑这会来了正好,我有事需要回家两天,姑姑能留在镇上照顾爷爷两天吗?”
齐月娟面上笑容有些僵:“你回家做什么?”
齐悦只敷衍了“有事”两个字,再不肯详说。
齐月娟目光闪了闪,脸上重新扬起笑容:“悦丫头你知道姑姑是要上班的,回来前也没跟厂里请假,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留下照顾老爷子,你去一趟城里找你姑父,让他带你去跟厂里领导请个假?”
齐悦只觉得她这要求古怪又不合理,又望见她闪烁的目光,便道:“我一个未婚姑娘不方便独身去城里,一会我回家,让二婶或者三婶去城里找姑父。”
齐月娟脸色发僵,又迅速摇头:“你二婶三婶不知道我家在哪,你之前去过,应该还记得路。到了城里,让你姑父带你去百货商场买两件新衣服,就说是我说的。”说出这话,她只觉得心口疼,但想到成功之后得到的好处,心疼才减轻了。
齐悦奇异地望了她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记忆不好,忘了你家在哪,你若不方便陪护就算了,我让二婶或者三婶来两天……”
齐月娟万没想到两件新衣都没有打动齐悦,心一急,打断她的话道:“你二婶三婶多忙,哪有时间来陪护?”
齐悦沉了脸:“那姑姑的意思,就二房三房忙,我大房闲着,就该我成日里在镇上陪护,我爹娘隔三差五来镇上送菜?”
齐月娟被问住,她不知道这些事,但想想王淑芬和王桂琴两人的性子,这事还真是她们能干出来的事,心底不由得暗骂她们没良心,连公公病了也不来伺候,更可恨地是破坏了她的算盘。
“悦丫头,姑姑还真不知道你二婶三婶从未来陪护过老爷子。”齐月娟解释一句,又义愤填膺地骂了两个嫂子一阵,而后叹气道,“自从上周气晕了老爷子后,姑姑一直很后悔,又担心他的身体,还有就是他的医药费,这可是一大笔费用,愁得我这几天吃不香,睡不好,你看我这脸色多差……”
第161章回家
齐悦无语地看着气色红晕的便宜姑姑,打断她的话道:“我一会就要回家,您有什么事请直说。”
正走感情路线的齐月娟被她这话噎住,深吸一口气道:“老爷子的药费你们是怎么打算的?若不够,我这拿十块,更多的就帮不上了。”
说着话,从口袋中掏出十元递向齐悦,料到齐悦必定会顺着她的说药费的事,到时她再顺势引出厂长家儿子的事。
齐悦望着递到眼前薄薄的一张十元大团结,抬眼又见便宜姑姑暗含算计的眼神,沉默一瞬,伸手接过大团结,点头道:“我会告诉爷爷这钱是你给的医药费,至于他肯不肯见你,我问过才知道。”
说完,转身朝里屋走。
齐月娟傻了眼,张开口想要唤住她,但她人已经进了里屋。
齐永福虽躺在里屋,但前边姑侄俩的谈话他都听得清楚,而边上还有黄医生父女。
黄三七疑惑又好奇地侧着耳朵听,听到齐爷爷的亲女儿只肯出十块钱,气得小脸都红了。
黄医生全程神色淡然,他看过太多病人,为了谁出钱一家子大打出手的有,或者干脆将病人往他这卫生所里一送,而后一窝蜂跑了,等他治好了病人再来接,若是治不好,打砸勒索的都有。
被旁人听了家丑的齐永福,若是往常早就喝止了,但他病了的这两三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心境也不一样了,他渐渐想明白,什么都捂在里面,都压在下面,只会让该烂的东西烂得更快,不如让它在一开始出现时就现出来,晒晒太阳。
于是,在齐悦进屋的那刻,齐永福对她道:“告诉她,这十块钱是你治烫伤的医药费,让她没事就回去。”
齐悦愣了一下,她收下这十块钱是觉得这钱本就是便宜姑姑该出的,没得犯了错还一毛不拔的,她可不是吃了亏还死要面子的人。
但老爷子的意思却是让她收了这钱当烫伤的医药费,便意味着老爷子不肯原谅便宜姑姑,齐悦没来由地高兴起来,痛快地应了声“好”。
里外屋子只隔了一块布帘子,齐月娟听到这里,哪里还稳得住,急冲进去,刚喊了一声爹,就被老爷子躺着床上只穿着一件大裤衩身上扎满了银针的形象,惊得捂眼叫了起来。
齐永福黑了脸,齐悦很生气,伸手推她:“都说了爷爷不方便探望,你进来干什么?”
齐月娟简直要疯,伸手指着她,又指向旁边的黄三七:“你们两个丫头待在里面做什么,不知羞……”她生生将“耻”字咽回去,因为余光里的黄医生脸色黑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