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永福听到黄医生这话彻底放了心,苍老的脸上现出的笑意。齐老太太更是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老头子,你三个月后就可以回家了……”
话未说完,声音哽住,泪水就流下来,老头子不在家的这两个月,她才知道日子有多苦,不是身体苦,而是心里苦。
齐永福拍了拍她的手:“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齐老太太眼泪流得更急了,齐永福也有些无措:“别哭了,孩子们都看着呢。”
齐传宗低下头,他见过他娘哭过很多次,那都是在逼他按照她心意行事时的装腔作势,而这次他娘是真心在哭。只是隔阂已生,他不知道在现在这个场合他该如何做。
而他不去劝,身为儿媳的余秀莲却不好不去劝,她迟疑地上前,齐悦拉住她,递给她一方手帕,余秀莲点头接过,而后干巴巴地婆婆道:“娘,哭多了伤眼睛,您拿着帕子擦擦脸吧。”
齐悦递了帕子,就背上背篓跟黄医生道:“我先将蘑菇送到家里去,一会再回来。”
黄医生点头:“去吧,你师娘这会去上班了,但钥匙在老地方,你取了开门,过来时把钥匙也带过来。”那么多贵重的药材,可得把门锁好了。
齐悦领会到他的意思,点头应了,迈着轻松的步伐,愉快地出了卫生所。
她是做不来孝子贤孙的,所以还是避开的好。
同样想避开的还有齐传军和王桂琴。
被赶出家门,夫妻俩心里是怨恨老两口的,自然不愿去劝老太太,只是大房不愿买他们那两间房,那他们就根本凑不过钱建新房,到时就得继续跟二房同住一个屋檐下。
但事已至此,就要将可能拿到的好处拿到手里,而且要趁早下手。
齐传军冲王桂琴使了个眼色,王桂琴立刻走到齐传宗跟前,脸上堆笑:“大哥,你们要建新房了,那两间西厢房就用不着了,你看你们能不能把那两间房借我们用用。”
齐传宗有些懵,三弟妹这是要跟他们借房子,他们不就一个孩子,东厢房足够用了,还需要跟他借房子吗?
“大哥,我可能是怀上了,很快就会有第二个孩子,到时东厢房就不够用了。但大哥放心,我们就是借住,不是要你们的房子。”
王桂琴与大伯说出怀孕的事,在这个风气保守羞涩的年代是很大胆的,齐传宗的脸一下红了,他的眼睛都不往哪放了,在王桂琴的软声央求下,下意识地就要应下,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忽然炸响——
“王桂琴你要不要脸,你怀孕跟老大说得着吗?”
开骂的正是齐老太太,她刚刚虽在哭,但耳朵却尖,听到王桂琴的话,气得脸都青了,指着她的鼻子喝骂:“老娘告诉你,收起你们那些小心思!你们说得好听是借房子,老大真借了你们,以后能要得回来吗?”
王桂琴自然是不肯承认自己有小心思的,哭喊道:“娘,您这话是要臊死儿媳啊!”
“那你怎么不去死?”老太太根本不惧王桂琴的威胁。
王桂琴听到这话,大叫一声朝桌角撞去,齐传军大喊着媳妇抱住她,现场一片混乱。
“够了!”
齐永福一声大喝,惊得王桂琴的哭喊一滞,就听得他冷声叱道:“这里是卫生所,不是你们吵闹的地方,老二和老二家的,你们要是再闹,老子连你们住的东厢房都收回!”
此言一出,唬得齐传军和王桂琴脸色大变,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灰溜溜的出了卫生所。
齐悦回到卫生所时,齐家就只剩下齐老爷子一个人,其他人都被老爷子赶回去了。
这会已经到了开诊时间,齐悦准备银针,准备给老爷子针灸,望了眼另一张空着的床位,朝黄医生问道:“刘爷爷呢,今天是改时间针灸了?”
齐永福的目光也转向黄医生,等待他的回答。
对上爷孙俩的目光,黄医生摇头:“不是改时间,端午那天他就回京市。对了,他给你们爷孙各留了一封信。等针灸完了,我就给你们拿来。”
“回京市了?”齐悦怔住,她从未问过刘老同志的身份,但也猜到他的身份不简单,他来自京市不出意外,但她意外的是他忽然走了,走得如此匆忙,是京市发生了什么事吗?
回想历史中这一年接连发生的事情,齐悦的心情低落下来。
第200章我会负责
刘老同志的信,跟他的人一样,透着豁达和松快,他告诉她,他要回京市过含饴弄孙的日子去了,让她不要太惦记他。但她若真要惦记他,就去京市找他,他给她留来回京市的火车票钱。
齐悦钱币从从信封里面倒出来,数了数,十张大团结,一百元整,都够她去京市来回五六趟。
她摇头失笑:“刘爷爷这是想方设法补贴我呢。”
黄医生瞅了眼她手里的一沓钱,不以为然的说道:“你替他医治老寒腿,可是没有收过诊费的,你就当这是诊费,安心收下吧。”往年的时候,他爹收过的诊费或者谢礼比这多多了。
想了想,黄医生叮嘱她道:“刘老同志的老寒腿并没有根治,下次你有机会再见到他,就继续给他医治。”
齐悦听他这样一说,点了头,心里却决定收好钱,下次见面时给他买件差不多的礼物还回去。
齐悦与人交往奉行公平,最不喜欠人人情。
不熟悉的人,以为她冷傲,熟悉的知道她最是记情。
卫生所里,每天都有人来人去,刘老同志的离开在齐悦生活里掀起一阵微澜,而后恢复平静,日子照常在打下手和背书中滑过。
周琼隔一两天就会过来一次,便是他的胳膊养好了,他也没改这个习惯。
齐悦也不管他,心里在惦记外出的黄医生。
她将背篓带来的第四天,黄医生就在卫生所门外挂上了休假的牌子,带着那篓铁皮石斛走了。
齐悦在等他回来,只有他回来,她才知道有多少钱能用到建房上。
不过黄医生虽走了,但把留在卫生所里给老爷子针灸,只不再接诊病人。
周琼这个不是病人的人,却来得更频繁了。
上班前来一趟,下班后又来一趟,每次来了第一句就是问雷连长有没有寄信来。
齐悦回了声“没有”,低头继续看医书,她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失望地离开。
周琼脸上确实闪过一丝失望,但今天却没走,而是在齐悦对面坐下,掏出了一个铁皮饭盒递给她:“这是我娘做的豆腐圆子,她让我带过来给你和爷爷尝尝。”
齐悦惊愕地抬头,看到他打开了饭盒里露出金黄的豆腐圆子,香气扑鼻,勾起人的食欲。
这豆腐圆子是以切成方块的豆腐入油锅炸成空心的豆皮,撕开豆皮一角塞入馅料而成。
这馅料以猪肉为主,混以香芋、冬笋、荸荠以及香菇等多种食物切成碎末,又加入糯米做成的米花将各种食物的碎末粘成一团,最后塞入豆皮封口。
做好后,放入锅屉中隔水蒸,经过热气的蒸腾,猪肉的鲜美、香芋的绵香、冬笋的清脆、荸荠的清甜以及香菇的鲜美交融在一起,构成极致的美味,是当地过年时必备的美食,其地位相当于北方的饺子。
在六月这个季节,想要准备出如此丰盛的材料实为不易,尤其是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一铁盒豆腐圆子太过珍贵,她将盒盖盖上,直接推回去:“替我谢谢婶子,她的心意我和爷爷心领了,但我们已经吃过早饭了。”
周琼立刻说道:“你们可以留到中午吃。”
齐悦依然摇头:“黄医生交代我爷爷这段时间不能吃肉,你还是拿回去吧。”见他要说话,又补了一句,“我也一样。”
周琼送到半路的铁盒僵在半空,他哭丧了脸:“这其实是我特意让我娘做了向你赔罪的,你不收是因为还在生我但气吗?”
“你想多了,我从未怪过你。”齐悦淡淡回道,这话她说过很多次了,只是他不肯信。
“你这么说就是不肯原谅我。”周琼脸很苦,这段时间他很煎熬,从部队退役后好不容易长出的一圈肉,只过了半月就全不见了,他这会的身材好到所里但同事暗自妒忌,但他不开心。
他一咬牙,开口问道:“如果,我说如果,雷连长真的提出退亲……”
齐悦心头一紧,抬头望向周琼,周琼被她清凌凌的目光一看,声音一下子弱了下来,低下头不敢看她。
这几日,一旦闲下来,她总是想起雷军,想起那封可能在半路上的信,信上或许写着退婚二字,或者是充满愤怒的质问。
当然,他也可能不屑于回信。
每想到这些可能,她就觉得四周的空气,让她呼吸困难。
其实,她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豁达,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孩,有普通女孩的娇气,也有普通女孩的脆弱。
但她不能露出来,她怕爹娘和爷爷看出来,她得瞒着他们,不能让他们跟着忧心。
看着齐悦黯淡下来的神色,周琼放在膝盖上的手一下子握紧,豁然起身,冲她道:“若真有那天,我会负责的!”
说完,一下子冲出卫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