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路走得太清冷孤单了,周围人以为她比雁更孤高,比鹤更冷情,其实,她只是无心与人倾诉而已,说出来又能如何呢?说了,她依旧该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她也会在日记中写下“人生讵有百,而我所思者不知其方”的伤感句子。
幼时她曾将厚重的乐谱丢在地上,大喊自己根本不喜欢拉琴,换来的却只是父母“你只是懒惰”的指责和“不要总是逃避”的教诲。
那时候路菁便明白,对她而言一丝一毫的情感都是多余,只有时刻清醒着、不停歇地完成任务,才可能成长为受人信服的大人。现在,她终于能在众多权威人生的瞩目下,替幼时那个弱小的自己说出“不喜欢拉琴”的诚实话,她要向那个哭到失声、但还是默默捡回乐谱的小女孩儿致谢。
终于,路菁与自己握手言和。那天高校音乐会落幕后,她久久地坐在后台,像对待爱人那样一寸寸地抚摩那架极其名贵的琴,感恩它给予自己一生的事业和使命,感恩它成就如今的自己。
路菁没有注意到,嘉宾席上有一双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眼中闪烁的泪花,直至她消失在几乎要被疯狂的掌声再度掀开的红幕布之后。
目光的主人便是Sergio,他是受聘于这所院校的外籍教授,也是为路菁起立喝彩的嘉宾之一。逆着退场的人流,他来到礼堂后台,用自己习惯的方式笨拙地向路菁搭话:“你的演出很漂亮。”
路菁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将“演出很漂亮”听成“你很漂亮”这样的轻浮言语了,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竟没有回应这一句搭讪,而是继续着手上整理琴盒的动作。
她整理毕站起身子,惊讶地发现Sergio依然微笑着站在那里,那时的路菁尚未意识到,那一刹那的默契对视太关键了,足以让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印象全部是好感。
路菁直觉地认定,那双蓝眼睛里流转着无限比重的善意,于是她接下Sergio的名片,欣然地答应了他“去看看我们的好地方”的邀约。
她坦然坐上了他的车,穿行在如砚如漆的夜色里。
深夜随陌生男子去偏僻的地方,并不是个谨慎的决定,但就是这个疯狂的举措,将始终肩负着使命感的路菁带向了她自己的热爱,让她意识到她的所思所爱并非在虚不可逐的瀛洲朔方,而是只要心安定了,生活便全在掌控。
“好地方”是一家寂寥的小酒吧,看起来人员时常不齐的乐队在那里自娱自乐地演奏着,Sergio为路菁打开了酒吧里所有的灯光,简易的红绿蓝交相辉映,Sergio向她高喊:“我是作曲系老师Sergio!喜欢喝什么?”
“有冰茶吗?”受某种不明的氛围感染,路菁脱下踩了一天的高跟鞋,坐上在吧台前的高脚凳,骨感的纤手向脑后一伸,配合着脖颈侧仰的动作,齐整地盘了一天的黑密长发便披散下来,如海藻顺水飘荡一样,淌在她被丝绸流苏点缀的肩头。
“我也快当老师了哦。”路菁用指节轻敲柜台,渐渐合上了节拍。
路菁将这个与她身世极其相似的人当做她从小到大的第一个偶像,她崇拜的不是作为受人尊敬的青年作曲家的他,也不是在摇滚音乐节上挥洒才华圈粉无数的他,对骄傲的路菁,崇拜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无论对方多么有才华或者有权势。
她欣赏的,不过是他自如游走于事业与爱好之间的魅力,他教给始终缄默努力的她一种新思路,让她从此放下负重,轻松生活。
——
娅枝二十三岁生日那天向爸爸和姜叔都没有来,倒不是他们俩不上心,而是娅枝高中起就没有了过生日的习惯,几乎每年这一天,都是母女二人平平淡淡地过,有时买块蛋糕和一瓶酒庆祝一下,有时则直接免去。
今年娅枝却过了生日,这是因为卢定涛一家人突然到来,本打算看一会电视就早早歇息的向妈妈和娅枝慌忙地起身招待客人,却被卢定涛客气地拦住了,他抬臂扬扬手里的东西,冲着一身小熊睡衣的娅枝得意地笑:“就知道你忘记了给我准备蛋糕,我带来了。”
他转头对向妈妈道:“阿姨不必客气,我们都吃过晚餐了,给向娅枝庆祝完生日就回去。”
尽管如此向妈妈还是坚持下厨,烧了几道拿手小菜。娅枝家和卢定涛家是多年的旧邻了,当年两家的交情,甚至胜过了娅枝家和绝大多数亲戚之间的联系,“当年”并不是讨喜的说法,如果向妈妈这样讲了,卢家人一定会责怪她生分,卢妈妈前几天还道:“虽然现在住得远了,我们的感情可一点也不能减,如果遇上什么事,我们能帮的依然帮。”
“再说了,大人虽然交道打的少了,两个孩子现在……”卢妈妈之所以打住,并非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而是抿着嘴笑的卢爸爸轻轻碰了她胳膊。
“那是自然。”向妈妈嘴上连连地说,心里却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如果向家有什么事情,别说卢家了,单单卢定涛也会全力帮助的,可论到感情层面,总有什么事情不太一样了,比如向妈妈知道卢爸爸今非昔比,现在是喝茅台酒吃盛筵的人物,再像当年一样拿楼下超市的花生米招待老朋友,怎么看都不对劲,尽管对方显然不会介意。
两家的感情是从两位爸爸的友情开始的。两位父亲在大学时期便是好兄弟,向爸爸持重内敛,静心攻读学业,卢定涛的父亲则豪爽活跃,广交朋友,两个人未来的事业似乎在一起挤八人宿舍的时期便注定了。
命运中的巧合却是不定的,后来两个好兄弟分别有了家室,竟误打误撞地被分进同一所大院,又做了邻里。那个年代人们的收入并没有天差地别的区分,两对白手起家的年轻夫妇毫无芥蒂,来往得密切。
后来向妈妈生了娅叶,小娅叶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爸爸,而是赶到医院帮忙的卢妈妈。小娅叶越长越大,她的父母看在眼中乐在心里,便打趣着前来做客的卢夫妇,让他们也赶紧生个儿子,这样两家人就能攀上亲家,四个大人到老也要友情不散。
这段温馨往事至今被铭记在四个人的心里,让向妈妈每每回想都不禁悲伤落泪。
那之后,卢妈妈真的怀上了身孕,小娅叶却离开了世间。大着肚子的女人再去刚刚失去小孩的朋友家里,总归不合时宜,直到生下小卢定涛,卢氏夫妇才重新前去看望向家,但大都是抚慰或者帮忙的性质,昔日那属于四个人的欢乐已然灰飞烟灭了。
后来,向妈妈和向爸爸离婚了,再后来,卢爸爸高升,事业愈来愈忙碌,不过懂事沉稳的卢定涛代替了父母,他时常来探望向妈妈和娅枝,看一看她们家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直至如今,向妈妈和向爸爸更加疏远了,母女二人的家中又有了另一位男性常客姜叔,继续跟卢家交往是没什么问题,但家中两个女人还跟人家谈“交情”二字,就有一点擅自代表向爸爸、借用了他当年那一份兄弟情谊的意味。
娅枝的注意力倒不在客不客气的问题上,“叔叔果真是我们银行高层”的想法,也只是在乍见到卢爸爸时徘徊了片刻,听到卢定涛的父母说“娅枝长大了”之类的话时,娅枝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们叙旧的时候叙着叙着,就叙到十年前的今天,卢定涛打她屁股的往事上去了。
人长大了,就会把小时候的事当笑话;人老了,又会把这一辈子的事当成笑话,笑了功名笑恩仇,恨自己看透得太晚。
娅枝不是不相信释怀,过往的确是可以成为云烟的,恩仇也的确是能在某个瞬间一笑泯去的,但唯独那件事不行,卢定涛打过她的屁股,就算她成了一百岁老太太,在少林寺当上了女高僧或者皈依在青灯古佛下,这事也决决不能忘掉!孟婆汤也冲不走她看见卢定涛那张脸时,身后顽固的隐隐痛意。
幸好没人提起那件事,卢定涛在忙着摆蛋糕插蜡烛。
“路菁姐没有来?”娅枝说罢,也知道自己是在没话找话,这话简直像是默认了卢定涛如果不和父母在一起,就理应跟路菁一起出现似的。
但她顾不得许多了,早开口就有主动权,免得卢定涛那张乌鸦嘴一开,就把话题往奇怪的地方引。
娅枝听到卢定涛回答了她,说路菁去了少年宫还是类似的什么地方授课,可娅枝又没有听太清,虽然她眼神依然直直地望着蛋糕上空浮游的滴滴烛光,还有卢定涛那只灵活地穿梭其中的、骨节分明的手,但注意力却被余光中的长辈们分散去了。
外面树叶“沙沙”着,“沙沙”出一股晚风,从厨房的窗纱里幽幽飘进来,来不及调整方向就栽在餐厅里每个人的脸上,软绵绵地没有实质的伤害,却让人心理上产生寒意。
于是向妈妈连忙起身去厨房里关窗,卢爸爸也跟着站起身,却又并非要往什么地方去,而是随即弯下腰,去取旁边椅子上堆着的大衣。
第二十七章 娇生
发布时间:2018-09-05 00:00:05|字数:4141字
那是一件很好看的米色大衣,毛领从颈后流畅地延伸至胸前和腰下,显然不是被物料条件限制了美学的将就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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