娅枝用来之前已经组织好的语言,尽可能简明地讲述了路菁四岁时的经历,末了,她又在姜叔的询问下复述了关于卖奶人的细节,将那本她也不知算不算得上佐证的乐谱,交到姜叔手中。
“你能肯定,那位朋友说的话属实吗?”
娅枝毫不犹豫地点头。路菁只可能记错,绝不会编造,更不可能伪造证物。更何况,路菁在这旧案重查的关头,再提四岁时的证言,实是有令人信服的缘由。
路菁说,就在不久前,娅枝和卢定涛去西部度假的时候,Sergio向她郑重告白。
他说,音乐学院的聘用将要到期,到时他可能会回欧洲,问路菁是否愿意一起去。路菁当时兴奋地应了,离开熟悉的地方是她一直以来的向往,她享受每一次去外省和国外演出时,观览飞机窗外层云之下的风景,她喜欢走在陌生的公路大桥上,喜欢穿梭在烟火市井中与陌生人交谈。
她厌倦了L市,这个禁锢她、腐朽她的地方,这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满城的岁月印记沿着路、顺着墙蔓延,属于她的却只有一个压抑沉闷的童年。
那天路菁回到住处,依然沉浸在初次恋爱的喜悦里,她轻轻地转了几个圈,才换上拖鞋去洗脸。躺在床上,她渐渐平静了,感受着身下这一方土地,它与她并无多少情感联结,只有令她厌烦的牵绊,可是它上面还有她的遗憾,有许多她至今没有弄明白的、困了她半生的迷……这里还生活过她童年时代仅有的两个朋友,她们,那两个留在七岁的女孩,是她遇见Sergio之前的灰色记忆里,最明媚的一缕光线啊。
她一定要弄清楚。
她没有时间了。
这两个想法同时地徘徊在路菁的脑海里,像两列频率相同而相位稍稍错开的简谐波,震荡着她熟睡后的梦境。
几天后,路菁约见了娅叶的妹妹向娅枝,提出那个请求:“请你帮我,从当年事件的亲历者们那里收集一些细节,我想知道,娅叶的死亡时间是否确凿无疑,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对于娅叶失踪的细节,向妈妈应当有所了解,但娅枝不愿迫使脆弱的妈妈回忆那些往事,这对一个躁郁症患者而言,哪怕目的是真相,也太过残忍。向爸爸近期出差,不在L市内,娅枝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姜叔。
听完了娅枝的讲述,姜叔并没有断言“死亡时间准确无误”或者“你的朋友一定记错了”,而是仔细地审视一遍自己全程记下的内容,确认暂时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娅枝再求证了,便向她承诺会查一查此事,如有发现定会答复。
娅枝没有想到,姜叔竟十分重视她的反映,送走她之后立刻联系下属,复查当年娅叶一案的侦查记录,只用了一个下午便收集齐了从询问家属和证人、审讯嫌疑人的笔录,到法医鉴定报告和刑警工作日记等相关资料。
“正在联系搜寻死者的刑警和法医。”姜叔发来的信息很简短。
“谢谢姜叔,给你添麻烦了。”娅枝回复。
刚刚回到包里的手机连响两声,娅枝取出查看,待阅信息栏里较早的一条是姜叔的回复,官方得让娅枝笑出声来:“感谢你为警方提供线索。”
之后一条是路菁发来的微信消息,她滑动解锁,打开聊天窗口,路菁那写着“LJ”字母的欧美风头像跃入眼中,她从头至尾地读那行字:“我联系了其他愿意接受询问的受害者家属。”
娅枝很疑惑,路菁是如何得知连媒体也不曾接触到的家属联系方式呢?她又如何确定所联系的对方会接受这样的旧事重提?难道存在着其他的事件当事人,非但不逃避那恐怖伤心的过往,反而在主动联系意图探究杀人案的人?
娅枝刚打出几个字,路菁的下一条消息便从底部跃上来,她只得消去文本框内容。
那条新的消息是:“我猜想,杀害你姐姐的凶手,与杀害其他受害者的连环犯,并不是同一个人。”
回到家中,娅枝拨通了路菁的电话,告知路菁姜叔那边的情况。
路菁听说自己的线索终于收到警方重视,欣慰且喜地感谢娅枝,娅枝问起其他受害者家属的事情,路菁说:“我是从网络上找到了当事人发布的帖子,一番交流之后,对方似乎也觉得我提供的信息可能有用,确认了我的身份,随后约了面谈。”
“这位当事人,就是可信任的家属信息的提供者?”
“对,”路菁道:“她叫和惠风,是一位被害女孩的母亲,受害者家属互助协会的负责人,这些年极力呼吁社会各界关注此案,将凶手绳之以法。”
“是……西苑小区的和惠风吗?”
第三十四章 缺席
发布时间:2018-09-12 00:00:05|字数:3029字
向妈妈是和惠风的名单当中,自始至终态度不定的缺席者。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那个午后,向妈妈抓挠自己的头发,喊得撕心裂肺。
“纠缠你的,难道是我们吗?”和惠风站在玄关下,吐字平静。
和惠风瘦,是精干的瘦,她直伸着骨节外露的手臂,保持着递什么东西的姿态。她手里那东西是几张A4纸,薄薄地,却依旧从一个角上被装订了,订书针成了小小的轴承,最上面的一张不安分地旋转了些角度,“联名申请”几个字落入向妈妈布满血丝的眼。
向妈妈不住地摇头,她否认是和惠风带来了困扰,却也不肯接那东西,焦虑地蹀躞左右,仿佛躲避着最可怖的凶物。
向妈妈也知道,纠缠着她的,从来就不是和惠风或某个特定的人,甚至不是那个将她的女孩凌虐得不成人样的凶手,而是那段过去,是过往的黑暗将她逼迫成了这个样子,案子悬而未决,随时可能发生变化,这意味着她也要随时被惊动。
一潭自知底部沉泥的水,怕极了搅动它的树枝,每受惊扰一次,她便要忍耐那些被泛起的浑浊,她被沙砾磨得浑身疼,捱上一阵子,才能将泥沙重新压回水底,才能回复平静。
水里有一条极美而纯善的鱼,她被渔网追杀,躲入那最黑最阴寒的溶洞里,年复一年,变得冷暖不知,失却了视觉,琉璃珠似的眼睛不再发亮。她的同伴捎来讯息,说巨石滚下来,把渔人进山的路给封了,同伴们咬她的尾拖拽她,却不知道哪怕阴天的光也会刺得她浑身痛。
向妈妈是那水,也是那鱼,她知道一切都不是树枝和群鱼的错,它们也有非惊搅她不可的原因,它们也不过是要她看一看现实。她躁郁也好,发狂也好,都只是迁怒罢了,发怒的是逃避现实的自己,被自己恨的却还是自己。
向妈妈原地跺脚打转,并无针对性地对四方喊叫,和惠风则按捺着情绪,镇静地拿着东西站着,等向妈妈平静下来。
两个女人对峙着,钥匙碰撞的声响如乍雷穿过玄关,在客厅惊起无形的蘑菇云。
“啪!”向妈妈闻声竟不再打转,神色转为平常,她忽然抽手打落了和惠风手中的东西,那几张纸经不住劲力,各个被钉书针划出了口子,却还是分崩离析了遍地。
“娅枝回来了。”
和惠风几乎在纸张落地的下一秒趴下身,将它们尽数收进包里,与之同时,向妈妈整理着自己的仪态,各自整理罢了,竟又默契地一起迅速拉平沙发巾、摆正靠枕。
那天,是娅枝时隔十年第一次见到和惠风,被娅枝送出门的路途中,和惠风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你妈妈心理压力大,你要多关照。”她说。
这样的争执并非十几年间的第一次,只不过,大多数是背着娅枝进行的罢了。
和惠风和向妈妈的关系复杂微妙。她们是同病相怜者,各自在连环杀人案中失去了女儿,各自与丈夫离异,又各自地与第二个女儿相依为命,和惠风的协会成员信息表里有几十个名字,可是和向妈妈相比,没有哪个人有着同和惠风相似至此的遭遇,这或许无形中构成了和惠风执着于向妈妈的原因:如能与向妈妈同行,不幸的自己便不再是独,便有了偶,无独有偶。
和惠风始终不愿接受,向妈妈宁肯将这样的同遭遇者拒之门外,一次又一次。
两个女人的性格截然相反,和惠风出身农村,坚强利落,向妈妈是大家闺秀,秀外慧中,娅叶之死让两个从未有过交集的女人相识,向妈妈起初感动于和惠风的抚慰,后来却愈来愈不堪于她的行事方式——
向妈妈恨不能使自己失忆,好忘掉那可怖的过往;和惠风却要一遍遍地将惨案提起,发誓要亲手找出凶手。
向妈妈封闭自我,逃避现实,几乎不愿与外人交流;和惠风则四处活动,召集受害者家属们成立协会,互帮互助。
向妈妈极力地控制和守护二女儿娅枝,对她隐瞒当年的真相至今,几乎达到了极端的地步;当和畅问起和惠风姐姐的死因时,和惠风却选择坦然相告,不但如此,她还给予女儿最大的自由,教她勇敢地面对各种困难。
和畅尚小时,和惠风很少陪伴女儿,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挣钱养家和为大女儿讨说法上,待到和畅长大了些,和惠风就带着女儿上班,让她参与自己坚持的那些社会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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