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机场建在西海岸,是当年填海建造的,最怕的就是这样波涛汹涌,能掀起千层浪一般的飓风天。
乌云不开,电闪缠绵着轰隆隆的雷鸣,满世界如同一张铅灰色的脏兮兮的铅笔画。
临海机场被淹,许多航班停航,包括从港城去往南城的那一趟,还有几架飞机被迫在隔壁市迫降。
这趟飞机的班次本就少,这么一折腾,林槐又闹了脾气。
他这回倒是没跟林问江吵架,只跟机场人员在电话里吵了两句,又许是因为此次交易对象位高权重,上回他得罪了人家,林问江就多有怨言。
这会儿丝毫不敢耽搁,收到机场被淹的消息后,就去查了隔壁市有没有能去南城的飞机。
幸运的是,还有票。
按照安排,沈知昼和林榣去驾车跟着货车自行前往,等林槐他们到达南城稍一歇息后,他们两伙人在南城会头,然后一起去伽卡。
但意外情况一发生,现在,林问江和林槐只能带着晚晚,先想办法去隔壁市的机场赶飞机了。
大概由于最近赶上暑期高峰,加之港城这么大的一个枢纽城市的机场被淹,机票只有最后几张了。
林槐当即买下三张,这才松了口气。
去隔壁市驾车也就需要六七个小时左右,但天气恶劣,高铁票火车票悉数售罄,所以最后林槐决定驾车过去,就跟着沈知昼和林榣一起出发。
沈知昼得知时也颇感讶异,本来他和林榣都准备好出发了,林榣接了个电话,就让他把车开到他们家门口去。
晚晚穿了件灰白色的薄外套,牛仔短裤帆布鞋,露出两截纤细白皙的腿面,在雨中晃动的一瞬,像是朵摇曳无尽的栀子花。
她打着伞,拉了个不算大的行李箱,径直过来,敲了敲他车窗。
男人棱角分明的脸露出来,他们有几日未见,隔着一层单薄的雨幕,居然有些如隔三秋的意思。
他敛着眉眼轻笑:“上哥哥的车么?”
他只是背着林槐说句玩笑话罢了。
她应该是坐林槐的那辆车。
林槐才是她哥哥。
谁料她轻轻地点了一点头:“帮我开一下后备箱。”
他微微愣怔,随后扬起下巴,端视着前头林槐的那辆车,问:“怎么不去坐那辆。”
她轻咬了下唇,蹙着眉,三敛其口不愿多言,只是说:“不想去。”
“就想跟我待一起么?”他将车窗全然放下,手臂搭在车窗上倾身过去,笑了笑,“你这么不听话,不怕你哥哥打你屁股?”
“沈知昼——”
她提了大半口气,表情全然不像想跟他开玩笑的模样,不知是冷还是什么,脸色登时白了大半。
有雨天寒冷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感到害怕。
她害怕和林槐还有林问江待在同一辆车上,长途跋涉七八个小时,她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害怕到想报警。
可她,却不怕他。
她一边又在想,若是她没有错失那一段记忆,那么现在如果将她和他安排在一辆车,她是不是会扭头去这么找林槐。
依赖,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他打开车门下来,长腿一晃,一手轻轻牵过她的行李箱,拉到车后扔入了后备箱里。
然后“嗙当——”一声合上,雨水飞溅在她腿面。
“回去换裤子。”他瞥了眼她腿,说,“大雨天穿这么少,在车上生病了怎么办?高速上可不能随时随停下带你去看医生。”
她意外地坚持:“不——”
既然都在他身边了,她就不想再回头踏入那个家门一步。林问江和林槐还没出来,就连林榣也回去了一趟。
他长得高,这会儿淋着雨,大半个人泡在雨水里。她有些心疼,举了举手里的伞,稍稍能挨过他头顶。
然后抬头看着他说:“就这么走,我不冷。”
他突然气不打一处,不知她怎么就这么反骨了,一把夺过她的伞。
一个一米八七的大男人,撑一把小兔子图案还带着花边儿的伞,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她却不敢笑。
他语气倏然凛冽了不少:“回去。”
“不要。”
他眯了眯眼:“那一会儿上车,我就打开冷气冻你。”
“随你……”她看他一脸恶劣,觉得他应该不会跟她开玩笑,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
“到时候你可别哭。”
“……”她扭开头,小声骂了一句:“坏蛋。”
正说着,林榣便走了出来。
她长衣长裤,倒是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撑了把伞走过来,手里拎着个帆布袋子。
晚晚一看到她,下意识地向沈知昼身后躲了一下,只敢露出半张脸,悻悻地望着林榣。
林榣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说:“该出发了。”
随后,林槐和林问江也拎着行李箱出来了。
他们带的东西简易,三五下就扔到了后备箱里,林槐一回头,看到林栀和沈知昼,还有林榣他们三个正欲上后头那辆车。
“林栀——”他叫她。
“……”她听到这声音,浑身跟着一颤。
略一回头,林槐便连奔带跑地过来,表情不悦地说:“去那辆车,你跟我和爸爸坐一辆。”
“啊……我,”她怯怯地说,“我坐这一辆吧……”
“不行。”林槐态度强硬,看到前头驾驶座的沈知昼,语气一下就差了不少,“坐前头那辆。”
她踟蹰不决。
此时,林榣打开了后座车窗,冷冷地瞥了眼林槐,话却是对晚晚说:“林栀。”
她一眨眼,“……嗯?”
林榣从刚才带出来的那个帆布包里拿出了条毯子,随意摊开后,抓起一脚朝她扬了扬,不自然地扯了下唇角,眼神仍是冷冷,问:
“你站外面,不冷吗?”
“……”
她这会儿全然把刚才还跟沈知昼斗嘴说自己不冷的事抛到了脑后,立刻一点头:“嗯……冷。”
“那上来吧。”
她看都不敢看林槐的表情,一股脑就窜上了车,坐到林榣身边。
这一刻,林榣都不若林槐让她惧怕。
车上还有沈知昼,她不怕。
“……”林槐的脸登时黑了大半,怒气无处发泄,最后看了眼沈知昼,又看了看林榣,转身便离开了。
沈知昼打开车窗,目睹他走远,悠悠然地点了支烟,突然在前面低声地笑了一声。
男人沉闷的笑声戛然一扬。砸在同样潮闷的冷空气和车窗户上,透着难掩的戏谑和愉悦。
也不知,是什么让他这么高兴。
他自己都说不出。
前阵子他送晚晚回来,林榣和她唱了出双簧说谎,立刻就被林槐识破了。
林槐怒意不轻,第二天气势汹汹地找到他,顾左右言它的话说了不少,话里话外都是希望他离她远一点。
那语气,可真不像是他抢了他的妹妹。
倒像是,怕他这个“好兄弟”跟他抢女人似的。
之前林榣对他表达倾慕时,林槐这个准未婚夫,可都没这么抓狂过。
沈知昼倒像是平时捉弄别人习惯了,这么一遭,闹得他心情像是恶作剧得逞了似的,顿时大好。
林槐请了个司机开车,他们的车子很快就穿透雨幕,开出去了。
他也随后跟上。
到达隔壁市需要七个小时左右,他打开导航仪,顺便打开了车内的空调。
当然了,放的是热气。
他能感受到,坐在后头的小姑娘投来的审视的目光,她似乎是怕他真的会开冷气冻她似的,还将那毯子朝身上拉了拉。
他笑着回头觑她一眼,唇一抿,又笑盈盈地看了看林榣,半开玩笑似地命令道:
“十点之后换你开。”
一五一十的语气,他还真没点儿想怜香惜玉的绅士风度。
林榣看到满面笑意的男人,先是满目温柔地看了眼她身旁的林栀,接着头一转,就那么刻板地命令她到时间了就换着开车,顿时就明白了,他刚才在林槐走后发出的诡异的笑声,来自于什么缘由。
——还能什么缘由?
不就是,喜欢吗。
林榣咬了下唇,横他一眼,答应下来:“知道了。”
现在时间是下午六点半。
到达目的地,要到凌晨了。
不知怎么,他突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出了市区,给陪同货车的阿阚和虎仔分别打去电话确认他们是否出发,得到肯认,他过去与他们会合。
晚晚坐在林榣身旁,一直都不太敢和她主动说话,她也一如既往的冷淡和安静,姐妹俩同盖一条毯子,林榣靠在另一侧,支着头睡着了。
沈知昼也很安静,只顾着行车,也不回头与她们交谈一二。
偶尔接一两个电话,确认一下阿阚和虎仔他们的位置。
她稍一倾身,趴前头想跟他搭话,刚开口,他就说:“坐回去。”
“……”
“不然打开车窗户给你扔下去。”
她哼一声,只得乖乖坐回去。
她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会被他唬到。
-
入夜,她和林榣各靠在一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