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偷听到外婆训斥她的话,说她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想要一了百了,她有个十岁的女儿,她死之前就没好好想过嘛,她当这个妈太自私了。”
“没有我外婆的提醒,我还不那么恨她,……,之后她又开始各路找门路,重新做生意,各种男人也换了不少个,难得我与她在饭桌上坐着,她除了问我考多少分,缺不缺什么,从不多关心一句,我第一次来例假,她是半年后才知道的。”
“其实我这个人挺寂寞的,人家稍微对我好点,我就想跟人家交心。结果呢,一回头,人家又把我当谈资,说我妈如今的身家,都是这些年卖肉卖的……”
“我没所谓她和哪个男人在一起,可她就是看不清,人家对她是虚情还是假意,如果那个姓莫的再骗她一次,她预备怎么办?再死一次?”
言晏说着这一番话,提及一个让人心惊的字眼,她红着眼眶抬眸看周是安,像是质问又像是毫无章法的求问。
“这些年,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劝我好好和我妈相处,可我就是和她合不来啊,可能我骨子里就像我爸吧,而她这些年最不愿意提起的就是她有段窝囊的婚姻。”
“而她口中的那个窝囊男人,听说过得还不错,重新娶妻生子,幸福美满得很。”
旧爱的誓言,像一个巴掌,尤其是这旧爱,离了你,过得比你想象中的好。
这一记记耳光,甩得你,脑里嗡嗡作响。
“你说得对,无论她怎么选择,我都得尊重她的态度,毕竟她是我母亲,生养我的人,我与她之间就是单向的平等。”
“可是我真想问她一句,这些年,你与我爸分开了,有没有后悔过?你们俩婚姻的失败,凭什么我跟着后面受无穷无尽的冷漠,我也是我爸的孩子,可是他离开我妈之后,回了县城,一次也没来看过我,我听我舅舅说过,我妈不肯我爸来看我,她凭什么,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不是他们的包袱,说丢给谁就丢给谁!法律上都没权剥夺的事,她偏偏剥夺了我起码的自由。”
“她如果再死一次,我绝不会……”
“言晏!”周是安的一声短斥,叫回了言晏一些走火入魔的心思。
她怔怔神,“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歉,不知在对谁说。
“首先,毋容置疑的是,你爱你母亲,没有爱,就不会有这么多类似牢骚的恨。”周是安踱步到言晏跟前,很不伦不类地坐在酒几上,朝她面面相觑。
“关于她目前另一半的不忠,我建议你,心平气和摈去任何人,与她好好谈一次,她的态度,你可以继续不认同,但的确,我们每个人都没资格去绑架另一个的思想,尽管有时候明明知道她错得离谱。”
“第三,你想见你父亲的心情,不该埋怨地放在心里,趁这一次与你母亲交心,告诉她,告诉她,你有平等爱他们的权利。”
“最后,谢谢你信任我,讲自己的心结给我听。我给你的建议,也绝不是我这个年纪的好为人师。你爱你母亲的心情,我曾经算是有约仿的心境,只不过你更纯粹点,是亲情,我是爱情。”
“我爱她,到可以为了她,违拗家人的地步。”
“可是,到头来,我发现她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爱我。你还可以借着血缘去弥补种种缝隙,我与她无亲无故,大概到死,都难以释怀。”
这是周是安与舒木槿分开之后,他头一次主动谈及自己曾经栽得跟头。
见言晏泪眼朦胧且有些难色地望着他,他试图缓解下太过较真的气氛。
某人抬一抬右手臂,好似要用手去捞她的下巴,嘴里的话,也轻佻散漫得很,让言晏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刚才在诓她——
“怎么,听我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在吃醋?”
第22章 第七章、侧耳倾听(3
言晏想过去母亲公司找她,也想过约她坐下来喝杯咖啡。
最后,一通电话打过去,谢冰慧忙完酬酢,回谢家的巷子口,看到女儿衣衫单薄地等着她。
母女俩关上车门谈了很久,谢冰慧毫无顾忌地连抽了两根烟,烟蒂一捻,悄悄然开口,“行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你……”
谢冰慧超出了言晏预想的冷静,还是说,她真得如周是安所说的那样的,早已知情?
那男人就真得那么出众,到母亲宁愿自欺欺人的地步?
“婚是铁定不结了,因为我发现,你是发自骨子里的不喜欢他。”
“我没有要搅黄你生活的恶意。”言晏板着脸,一本正经。
明明是母女俩互相露怯的时候,偏就二人都绷着。
“我明白。”谢冰慧虽说四十多余,可是保养得当,自身底子也是个美人胚子,她卷一卷白色的衬衫袖子,略微疲惫之色朝言晏,“其实他的那点事儿,我也知晓一些。怎么说呢,不怕你笑话,我觉得他要是个聪明的人话,也会选我,老娘比他的那些个露水情人有姿色、有实力多了。”
“偏偏他得陇望蜀,还被我女儿撞见了。事已至此,糊涂与理智,我也必然选理智了。”
“呵呵,说到底自己老了,女人有什么资本,还不是那几年的时光。”
谢冰慧的话,像油尽灯枯的光,愈发地微弱起来。
她再次赶言晏下车,说得回去了,闹了一个晚上,乏了,回去泡个澡,天大的事儿,明儿天亮了再说。
言晏这一秒开始,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较这个真,无论真真假假,母亲开心不就行了,这些年来,她只是想找一个能让她相信爱情,同时也能齐头并进的这么一个人。
她像似一个兽,想要奔走,也想有人把她困住,歇歇脚。
到头来,这些年来,她始终没有找到这么一个能让她同时拥有骄傲与自卑的人。
言晏在母亲的副驾座上动了动身,推门欲出的时候,她顿了顿身形,回头问母亲一句,“我今晚去你那边,可以嘛?”
谢冰慧倦怠的一张脸,仿佛顷刻间溃成一片片剥离的皮一般,“你是说住一晚?”
“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动不动领男人回家?所以,这些年,才死活不愿意到那边住?”谢冰慧抛开自己的烂头绪,看自己的女儿,才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老到,猛不丁地注目,姑娘都已经这么大了。
*
谢冰慧现在住的这套别墅,不在郊区,在地段很是成熟的南城这边,小区里也有高层住宅,当时她一咬牙拿下这套房子,是想着接母亲与女儿一道过来住的。
老母亲住惯了老房子,不轻易肯搬,言晏更别说了,母女俩一直跟欠着债似的。
几年下来,言晏来这边,屈指可数。
此刻站在玄关处换鞋,谢冰慧尤为认真地从鞋柜里找没穿过的拖鞋给她,一双粉色面的,她又絮叨,你不喜欢粉色,我知道,给你找双白色的。
“无所谓啦。”
“哪能啊,我的千金难得来一次,不把你奉承好了,那还得了!”谢冰慧继续跪在鞋柜边,固执地要找双女儿合心意的拖鞋。
言晏心上突然一酸,不声不响,任由母亲给她找。
如愿换上拖鞋,言晏像极了一个宾客,等着主人领她进去。
谢冰慧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扔了包,说自己身上有客户的烟味,先去卸妆冲个澡,让言晏自己找东西喝,或者看着想吃些什么,她待会来弄。
谢冰慧上楼后,言晏也不落座,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张望着这屋内的一物一件,一颜一色,厨房岛台上,水培的花瓶里茂密的富贵竹,洗碗池里还有只大概早上喝水未来得及冲洗的马克杯。
冰箱里,清一色的全是酒水,瓜果蔬菜,全然没有。
言晏不禁腹诽,还问我想吃什么,你怎么弄,连根葱都没有。
她有点渴,只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若有所思地旋开瓶盖,吞咽了几口,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出神了多久,只约莫估计,楼上的人也该洗漱完了。
她再等了几分钟,没什么耐力了,放下手里的瓶子,穿过厅堂,往楼上去。
主卧的门开着,可是里面没什么动静。
言晏在外面轻出了声,依旧没回应。
她只能轻手轻脚地走进房内,卧室内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卫生间磨砂玻璃上能瞧见分明的光亮,静听,另一面连水声都无。
言晏站在卫生间门口,叩门,无声无息。
她直觉很不好,脑内也警铃大作,再也不管不顾了,旋开门锁,就踏了进去。
谢冰慧没有任何生气地,耷拉着脑袋在浴缸边沿,外侧这边的手臂,甚至悬着。
言晏十来年前的噩梦再次与眼前的种种重叠一道了,她直觉,心上重重一绞,胃里也像要呕出什么似的,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泪也早已到了唇边,咸涩得很。
“妈!”言晏两手慌张地想要把谢冰慧从浴缸里捞出来,乍现的所有自白,不过是一句,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