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残忍太残忍了。
2018年11月30日。
昨天医院一共给文昊来了十七个电话。确切的说是给琼琼来了十七个电话。
文昊的手机早没电关机了。
他从不知道原来他们对死人也这么热心。
是该感动呢还是感动呢?
文昊又是抱着《时间》迷迷糊糊痛睡过去,今天一早又迷迷糊糊痛醒过来,有人在敲门。
他就那么垂坐在沙发跟前的毛毯上,想站起来,却不听使唤,想答应咽喉似乎也不属于他了。
他又这么垂坐了整整。他是个罪人。
“文昊,你在家吗?我是派出所的张峰,我们见过的。你开开门。文昊?”
张峰?文昊能没见过他吗。在时间上两人相隔一年多,但一切都恍若昨日。27号那天就是他抓的文昊。一通询问,又放了他。
文昊当时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屋里清冷空荡,跟现在一模一样。
只是他比那时更憔悴了。
他又来干嘛?又拉我回去,怀疑我是凶手吗?文昊不由想道。
第044章琼琼的葬礼
不是,这次张峰是替医院来的,催文昊赶紧把琼琼的亲属找来。
文昊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一句话也没有。听他说完后,把手中的《时间》往他手里一送,进卫生间去了。
他得好好洗洗,清醒清醒。
然后跟着张峰又去了一趟医院,又看了一次琼琼冰冷的尸体。
琼琼原本桃白粉嫩可爱的婴儿肥,已没有任何弹性,坚硬如冰,像从冰窖里刚抬出来一般。浑身冒着冷气。被冻结的缘故,她还显得那么遥远,生人勿近的遥远。
不然她会用她结冰有棱的鼻尖脸庞,乃至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刺痛文昊。
好疼,光看着就疼。
都说世上最远的距离是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但有你明明知道我爱你你也爱我却不让我碰你遥远吗?
前者,美丽的暗恋;后者,残忍的诀别,阴阳两相隔。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自己能等到那天吗?十年呀。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文昊怕自己没有这样的勇气。
你太狠了。
2018年12月7日。
昨天刚把琼琼下葬了,埋在了她两年前为她父亲买的老家乡里的公坟里。一墓两穴。
她奶奶有以前的老坟,据说是她爷爷年轻时亲手磊的。文昊没去看过,估计跟他大外公的差不多,也全是石头。
大外公的坟只有一个穴,他的有两个,一个他自己,另一个是她妻子的。也就是琼琼的奶奶。
原来老一辈的人,他们的坟多半是自己盖的。文昊仍无法想象这种心情。
琼琼应该也没想到这层吧。
反正文昊从没想过自己死后会葬在哪,是一个穴还是两个穴。倒是他父母,前两年他们也为自己在镇里的公坟场买了往生的家。也是一墓两穴。
就这事文昊还专门问过他们,他们现在还算年轻,为什么这么着急?父亲说:“人可不就这样吗,生前准备身后的事,不然真等到那天就来不及了。”
琼琼就是这样,去的太过匆忙,令人措手不及。
按着传统,应该重新为她单独买一处坟,但她父亲执意,说是姑娘未嫁,他又自己一人,住在他身边挺好,将来等他也老去后,相互有个伴。
奶奶姑姑都来劝,说这不合规矩,祖祖辈辈也没听说未出嫁的姑娘跟自己的父亲葬在一起的。这不乱套了。
父亲坚持,说女儿是他的一切。生前没照顾好她,死后还不让他陪着吗?一句话,全家哑口无言。包括文昊在内。
如果他有话语权,他将来也想跟琼琼葬在一起。新买一块墓,两个穴,琼琼先住进去,未来他一定进去陪她。
反正今生他是不会再爱了,活着也只是为父母活着。等将来送完他们,文昊就下去陪她。他发誓。
也许有人会觉得他话说的太早,未来的事谁知道?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三五年后,指不定怀里抱着谁呢。
或许吧。这“或许”是送给别人的。别人或许会这样,文昊不会。
有些爱情注定是一辈子以生命相托的。关于这点,文昊也是前两天才想通的。
你试过一个爱你的人,无论一年前还是一年后,她在金锁上写的全是你的名字吗?两次对她来说都是第一次,中间她并没有连续的记忆。文昊当时是气糊涂了,说琼琼太能装,说这是她的套路,其实是他自己太过可笑了。
两次带琼琼上华山,第一次,琼琼大概一年前去过,她没表露,因为对她来说,这就是她的第一次,跟文昊的第一次。
第二次,她昨天刚从山上下来,气还没喘匀,又被文昊拉上山。她依然没有表露,依然选择不告诉文昊她昨天刚去过。这么一想确实挺可气,再一想,她前后两次金锁上写的全是文昊的名字,这又说明什么?
说明她是真的爱文昊,即便昨天刚去过,但那不是文昊带她去的,她身边没有文昊。她不说,除了她爱文昊,也是不想让文昊尴尬难堪或扫兴。
就好比你满心想带你女朋友去一个地方玩,结果她说她去过了。好吧,换一个。她说她也去过。再换一个,她还是去过了。最后两人即使去了,男友多少也会有点想法吧。
再个,当时文昊跟琼琼的处境特别微妙,对于琼琼来说,文昊当时是那个在北京不辞而别的文昊。突然打电话约她,她又急于想见文昊,她能说她刚从华山下来吗?一说,按着正常逻辑,文昊可不只得回:“哦,这样啊,那算了,下次吧。”
这不是琼琼想要的结果。她想见文昊,疯狂的想知道文昊的下落,哪怕再爬一次华山又何妨。
这么换位一想,琼琼哪里有一丝半点欺骗的意味,满满的全是爱。
且她爱的是如此的坚定,前后两次,不管有没有连续记忆,她金锁上的名字全是文昊,牢牢想把文昊锁进她的心里的文昊。她对文昊已如此,文昊今生能为她做的,也就守身如玉了。
这不是道德的束缚,这是爱的信仰。文昊信仰她,她信仰文昊。共守一生。
可惜当文昊想通这些时,又一切太晚了。为什么总这样?
琼琼活着的时候,为所谓的自尊累;琼琼死了,好不容有时间倒流可以多陪她几年,又怀疑她的真诚,刻意去欺负她。
像他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拥有像她这么好的女子的青睐。不配有。
还有文昊以为见了琼琼父亲,即便她父亲不骂他,她奶奶也会跟他拼了老命。
但没有,他们一句埋怨责备的话也没有。
奶奶光顾着流泪抹眼,父亲一句话不说,低头出门,回来时嘴里多了一根烟。他已经戒烟很多年了,于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按说文昊是“第一次”见他们,他们也是“头一次”见他,文昊对他们不陌生可以理解,他们对文昊竟然也毫不陌生。当时第一眼见到他,还以为琼琼也回来了,琼琼的奶奶忙着看门外,她父亲则有点腼腆有点憨又有点激动紧张的看文昊。
文昊无法形容他当时看自己的目光还有那笑,估计连他自己也不可名状吧。太复杂了。
第045章时光小妹
这一切全是琼琼的功劳,她平时没少在父亲奶奶面前提文昊,没少让他们看他的照片。
那一瞬间,文昊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原来他们早把他纳入他们家,早把他当亲人了。
他们以为是女婿上门,心情复杂,而他这个“女婿”却是来给“岳父大人”报“新娘”的丧的。
怎么可以这样?
如此的残忍。
文昊不敢说,甚至想过掉头立马走开。也确实转身走了,才一步,就被琼琼父亲粗糙有力的右手给拉住了。他显然猜到了什么,所以文昊的手肘才会那样的生疼。真的好疼。肉体上的,精神上的。他对不起他们一家。
哽咽着说完琼琼的死讯,文昊几乎没再说一句话。一晚一晚的睡不着,日渐消沉憔悴。
眼睁睁地看着琼琼身前所在乎的亲人们一个个悲伤落泪,再看着她被运出医院,抬进火葬场,直到再次抱着她,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从没这样的觉得琼琼如此单薄消瘦过。
一个小小的盒子就把整个鲜活的她装进去了。
从此冬天将不再冷,春天也不再绿,脚下泥潭,远方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文昊却仿佛听到了一声琼琼的声音,她似乎在喊阳光好刺眼。
有那么一瞬间,文昊竟然忘了替她打伞,忘了她会怕光了。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他还能做什么?
明月夜,短松冈。
本来想再多陪琼琼几天,在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再寻找寻找她身前的身影足迹。她父亲却跟文昊说,说他可以回去了,他们不怪他,这都是小琼的命。
文昊真想当场跪下去,痛叫他一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