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真听见门开的声音,这时候却似乎突然羞于以这幅模样见人一般,迟疑着不敢转回身见他。
房间处在监控之中,刘玉在外面提醒,“我只能给你们十分钟时间。”
杨威疯狂跳动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已经猜出了来人,自顾自拖了凳子坐下,吊儿郎当的,就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斜着眼看她。
任真终于转身,慢吞吞坐在对面,把头抬起来。
“你怎么搞得?”杨威皱眉,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未必有多关心,目光很挑剔看着任真,“知道老子要被枪毙,最后让我爽一下?你他妈至少洗个脸啊。”
把自己弄成了这幅鬼样子,怎么敢过来见他啊,难道不怕他会生气吗。
任真不答,嘴唇迟疑地张了张,最后双手捂着脸,抑不住地笑了两下。
杨威沉下了脸,“你笑什么?”
“不知道。”任真把手拿开,揉了揉眼皮子,“看见你就忍不住开心啊。”
杨威唇角轻轻勾起,漫不经心:“神经病。”
刘玉频频看表,表情焦虑。
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他们除了一开始说了几句话,就是相互看着彼此微笑。
……两脑子都有什么问题么?
死之前看见她最后一面,老天爷待他杨威不薄。
“我马上去自首了。”任真终于开口,说话的时候有些犹豫,像是组织着自己的措辞,想了想继续说,“我找出了那个给陈美华毒.品的女人,而且其实当时陈美华并没有当场死亡,所以不算是我杀的,那时候我们大意了。”
当时的剂量不足以导致人死亡,他们离开之后,陈美华的求救声引来了杨慎行。
之后就是神志不清哆哆嗦嗦,反复提到当年那个被杀死的女孩,然后央求她去杀杨慎行,被震怒的杨慎行捅了一刀,埋在花园里。
杨威歪了歪头,像是听了一个很荒谬的故事。
任真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你不要怕,杨慎行当时刚杀完人,并且存在着再次杀人的动机,你是正当防卫,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关起来的,我想你很快就能出来。”
杨威笑了一下,眼神里带了点玩味问她,“你怎么不想当美国总统呢?”
是谁告诉你,你能够事事心想事成的?
刘玉心急,再次给他们提醒,“还剩下三分钟。”
杨威忽而一把踹开了横在他们中间的小桌子,似乎撞到了任真,但他漠不关心,整个人好像野兽发狂,狠狠往任真的方向扑过去,木椅应声被压碎。
他掐住任真的脖子,大概是有狠心掐下去的打算,然而瞥见了脖颈上那圈可怖的青紫颜色,下意识的松了力道,瞬间被冲进来的警.察拉开,表情狰狞。
刘玉气急败坏,几乎想踹他一脚,克制着将任真扶起来,回头冷冷说道:“这里是警局。”
杨威耸了下肩膀,舔了一下唇角,嘴角带着点笑,轻声说道,“回去吧,我不欠你什么,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任真浑身都疼,而且冷。
“你欠我一条命。”她喘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你的命就是我的,以后怎样,我说了算。”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杨威被警.察死死按住,被迫低头,仍然笑了一下,“我的命,两年前就没了。”
那天任心哭着向他求救,他却因为惧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那个女孩重重落在了他的脚下。
从那一刻,他就被宣判了死刑,而任真就是他等待的那个刽子手。
等了那么长时间啊,期间数次挣扎,抵不过心头一把刀。
一切大约都是注定的:她要复仇,他要赎罪,两人心甘情愿,彼此拿到满意结局。
警.察开始押着杨威回去,任真眼角似乎滴了一滴眼泪,混杂着脸上干燥的鲜血,结成了绯红的液体。
“如果你两年前就死了……”她说的很悲伤,“那现在,能不能为了我活一次?”
杨威身体一顿,然而始终没有回头。
此刻甚至有些困惑,想要去问问她,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我心甘情愿,请你也不要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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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庭时间往后推,任真录了笔录,提供了大量口证,几乎能够将案子反转。
而杨威仍然拒绝开口。
刘玉两天没睡觉,却仍然是精神十足,像个才入职的年轻小警.察,每天不辞辛苦地跑来跑去。
这案子拖了三个月,原本群众几乎是要忘记了,然而被这反转刺激得一下子群情高涨,甚至有几个女孩披露自己曾经被校长性侵过,引起社会极大的关注。
任真也被关了起来,毕竟她差点杀死陈美华。
“如果能有证据确定,那天杨威的确是想举报杨慎行的话,赢面就很大了。”刘玉低声告诉任真,“那就可以顺势证明杨慎行是害怕被举报,所以试图威胁杨威的生命,对杨威很有利。”
外面的舆论原本是一边倒的分析这个少年如何可怖,以此为例告诫诸位必须防范此类反社会人格的人。
反转一出,又变成了铺天盖地的谴责杨慎行,对着犹如困兽一般的少年同情起来。
有些可笑,但好在可以利用舆论,到时候可以给法官施压。
刘玉几乎有些依赖地问任真,“你能找到这个证据吗?”
这几天以来,她几乎是在任真的指挥下办事,对这个不过十八岁的少女极为信任,有什么问题,也是下意识向她求助。
“有。”任真顿了顿,“不过我需要出去一天。”
34、第 34 章 ...
刘玉带着手底下几个年轻小警.察全挤在车上, 车窗摇下来,几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
有人发牢骚:“那小姑娘说自己之前几个月都被囚禁起来, 咱直接进去抓人不就得了。”
刘玉拍了一下他脑袋, “老实点,再等半小时, 人还不出来就直接冲进去。”
一大早,任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把卷发扎成马尾, 敲响了周雁南的房门。
她跑出来不过隔了五天。
周雁南仍是一幅纤尘不染的样子,一到冬天他就窝在家里懒得出来, 客客气气给任真开了门, 眼角稍稍往下垂, 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颓丧。
“外面冷, 进来吧。”他侧身让过,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还穿着一身唐装,完全不显得臃肿。
任真走路有点不稳, 周雁南在后面打量她,让人给任真泡了杯茶,“腿怎么了?”
“摔的,不过不碍事, 过两天就好。”任真坐定, 一板一眼地喝了一口茶,将腿并拢好。
周雁南微微笑了一下,“不碍事就好, 你们高考就快百日宣誓了吧?”
“还有一个月吧。”任真想了想,“你的堂姐,也就是周蕴当年成绩很好吧?”
考入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但是念了两年就退学。
周雁南不说话,自顾自给自己倒茶,有汩汩水流声音。
任真捂着还有余温的杯子暖手,“我那天说我知道了,意思就是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周雁南点点头,“我不奇怪这点。”
“那你呢,猜猜我今天干什么来的?”任真开了个玩笑,“猜对了算我们扯平了。”
杨威那天走之前,把收集整理好的证据全部塞给了周雁南。
傻小子,只有被人骗得团团转的份儿。
“总不能是想送上门来继续被我关着。”周雁南扯起了嘴角,语气轻松,“你打算怎么报复我?”
这女孩有仇必报,外表看着纯良无害,心里却是一等一的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任真摇了摇头,“不会。”
她脸上还有那天被施暴以后留下来的淤青伤痕,此时这样说话,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我想让你把杨威存留的证据全部拿出来。”任真想了想,“你那边留着的证据会牵扯很多人,如果爆出来了也算是杨威举报有功,他会好过很多。”
周雁南仔细听完,舒展了眉头问她:“我不拿会怎样?”
也不怎么样吧。
任真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支口红,推给周雁南,“那么这东西,你自己就留着陪葬用吧。”
这是二十年前周蕴最喜欢的颜色,每每指使着他去买。
“我三十八岁了……”周雁南看着那支口红,忽然涌起了些许不真实的感觉,“没人这样威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