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也就是那祯禧敢说话了,端起碗来,给老爷子盛粥,那家虽然穷,四太太虽然到处节省,可是家里但凡是有口好吃的,都是给老爷子的,去年的小米儿,都是给老爷子吃的,晚上的时候熬上一锅子,先给老爷子一碗干的,然后再加上热水,一把火烧开了,大家一起吃。
老爷子年纪大了,再不能吃什么的了,晚上吃什么也不消化,能吃点干的,四太太心里面觉得放心。
田家的姑娘那哭可真不是好哭,她上下嘴皮子一张,颠倒黑白的话就这么来了,大概都看过一出戏,名字是《小姑不贤》,“嫂子不给我们吃,眼看着她抓了一把锅灰放进去,喂狗都不吃的。”
这还得了,公公当着儿子的面,不能打儿媳妇吧。
于是就开始挑唆了,“这样的儿媳妇,谁家要的起,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赔上了棺材本,娶了一个这样的儿媳妇,不干活儿也就算了,好吃懒做的心地这么坏。一家子扎起脖子来过日子,哪里就想到,人家就等着饿死老头子呢。”
这还得了,儿子听了,当然要打老婆了,不打对不起亲爸爸,对不起列祖列宗一样的,好似不打几拳,就无地自容了一样的,家里就没了自己的地位。
因此动了手,下了狠狠地手,旁边妹妹说好,亲爸爸也说好,那就是好的,大家说的就是对的,老婆就是要打,不打不合适。
嫂子也求饶,一边求饶,一边看着旁边的人,心里面恨得咬牙切齿求饶声音出来,都成了谩骂,招来更多的打罢了。
第92章
田家儿媳妇死的时候,是个下午,那天她挨了打,一夜没睡着,邻居们有人来看,田家的姑娘还不让看,把嫂子折磨成这样,不是个女学生应该干的事儿不是。
邻居有看不惯的,硬过去看了一眼,只瞧着她躺在那里,身上穿着是结婚的一件大红袄子,下面是一床薄被子。
说了几句话,就家去了,也只能是劝一劝了,劝着人想开一点儿,田家的姑娘一直在边上站着,阴阳怪气儿的,“啊呸,还是挨得拳头少了,不然不能这么折腾。”
邻居嫂子气的张口就骂,“小蹄子养的,黑了心肠的,姑娘家家的作孽,你就该下了窑子,日日被人磋磨死了。”
田家姑娘一听这还了得,穷人家的女孩子就三条路,一个是给卖了窑子里面去,再有一个是给人家当女仆,跟刘妈一样的,还有就是卖给人家大户人家的老爷当妾,跟三姨娘一样的。
但凡是有点儿法子的,谁忍心让姑娘走第一条路呢,因此田家的儿媳妇被爹妈卖了嫁人。
又是吵闹了一阵,田家的姑娘骂不过,气的又拧了床上的嫂子一把,“死人一样的,不如死了算了。”
插着腰站在院子里面,听着那家欢声笑语的,她侧着耳朵听,也爱去凑热闹。
自去那家去了,也不管有没有人搭理,是冯家寄来的包裹还有信,那祯禧拿着看,看着看着就愣住了。
好久没听到二爷的消息了,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写信,大家都很默契的不说,提也不提一句。
“信上写了什么?”
老爷子眼睛看不清楚了,收拢了炕上的东西,然后瞧着那祯禧文儿。
“二表哥病了。”
大家一下子就安静了,怎么就病了,那人结实的很呢。
“什么病,几时病的?”
“病了一个多月了,那边不好治,这边的医院说是能治。”
“那冯家老太太的意思——”
还是那老爷子透彻,病了写信来,那这边是一定要照顾到的。
“是了,姨妈过不来,想着我们几时有空儿了,多关照一些。”
那老爷子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病人的事儿是大事,到时候我们多去探望一下。”
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那祯禧,“你不要去了,家里人去就是了,一应起居饮食,家里都仔细着呢。”
那祯禧心里面酸了一下,两个月了,终究是有缘无分,即使是这样,她也希望他健康长寿,去看没意思了,可是她心里面,终究是念着他好。
看着炕上的东西,都是冯家寄过来的包裹,还是跟先前的时候一样,吃的玩儿的,再有时装成衣,一看就是给她的,她心里感激,但是也觉得难过,就跟做了一场梦一样的。
田家的姑娘瞧见了,只觉得这许多的好东西,四太太只推说了一句,“家里亲戚寄过来的,跟三姐儿亲厚。”
村子里面的人都知道,那家有一门极为有钱的亲戚,往来的很是频繁,因此她也只是羡慕,眼睛直看得见那衣裳,觉得好看时尚,“难怪三姐儿那么多好看的衣服,原来都是这么来的,真好。”
要再仔细的看看,乡下没那么多的讲究,四太太到底是当家的太太,笑着不着痕迹的跟刘妈都收起来了,“放柜子里面,别有褶子了。”
田家的姑娘,出了那家的门就撇撇嘴,瞧不起人,不过心里面想着那衣服鞋子,羡慕的不行,去找嫂子晦气去。
气冲冲的推开门,若不是娶了嫂子,花了一百二十块,她也合该有一双皮鞋才是,这事儿还是怪扫把星。
破口大骂的话儿还没有从嗓子眼里面出来,只见两只脚,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往上一看,眼珠子瞪的大大的,舌头那么长。
她吓得捂着嘴,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田家的媳妇娶回来没有一年,就悬梁自尽了,死的时候穿着结婚时候的小红袄,娘家带来的唯一的东西,这辈子大概是最好最风光的衣服了。
田家的小子回来了,倒是没有跟亲爹一样嫌弃晦气,他瞧着人都没了,把她从上面抱下来,没有鞋子穿,找出来自己的鞋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给她穿上。
大了许多,总是掉下来,他擦擦眼睛,给她找了红绳子来,栓起来了,“走吧,走吧,走路不穿鞋怎么能行呢,走了再不要回来了。”
就此穿上了鞋子,田家的媳妇就这么走了。
娘家的人来闹,好好的姑娘就这么没了,活着的时候能敲出来一百二十元,就是死了也要一百元。
“五十块是发丧的,五十块是我们的养老钱。”
瞧瞧,死了都不放过,嘴脸是真难看,那祯禧拿着笔,只觉得不吐不快。
她先前的时候,晚上看书的时候不安稳,时局动荡,且民不聊生,就是书桌都随着一起晃动,谁能真正的静下心来读书呢,不过是逃避罢了。
她想很多事情,知道很多的弊病,倒是说不出来,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但是她想着给大家展示出来,她反映记录出来,不定就能给大家提个醒,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作用。
第一个写的就是田家的故事,她写的是真人真事儿,里面不加上一点儿的个人偏见,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成为一支笔,运笔的人是这个时代。
写了去投稿,去最大的报刊上投,让更多的人看到,第一次就成功了,分了一个小豆腐块儿,自己都没用想到。
稿费说实话,她没指望有几个,写的时候,不是为了钱,但是顺带着赚一点养家费,她自己也愿意。
田家媳妇儿死了,是她写的第二篇,写的时候不仅仅是觉得难过了,听着隔壁院子里两家人为了钱拉拉扯扯,为了死人钱拉拉扯扯,那祯禧食指捏着笔倾斜,在裁剪好的白纸上写,“婚姻自由远远不如责任担当来的重要,每日里的追去的布尔乔亚,但是又有几个新派人士懂得婚姻里面的尊重与理解呢。”
她的东西,只要看两篇,就知道了,带着很鲜明的个人色彩,个人风格特别的强烈。
语言的遣词造句跟她的外貌没有一点关系,跟她的个性是一样的,特别的沉稳现实,绝对没有花哨的东西,说话特别的现实。
那祯禧觉得男男女女的婚姻观念是社会的一个毒瘤了,她自己也称得上是一个受害者,田家的媳妇更是一个受害者。
对于婚姻的定义,以及对于婚姻经营的一些要素,她是带着思考的,说实话爱不爱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你找一个人,能相互扶持、理解尊重,这是那祯禧最深刻的一个感悟了。
世道太难,找个人陪着走。
最后她慢慢地写下来一个结局:娘家最后只拿走了五十块,就此女儿的尸体都没有带回去,这钱拿来给儿子娶了媳妇,娘家哥哥的老婆也是如此买来的。
看看,她的文笔就是有点儿这么一点意思,不能推敲,一思量,触目惊心的让人吸凉气。
这难道就是一个恶性循环,这社会里面,到底有多少个田家的儿媳妇呢。
署名是那三。
等着她发表出来了,冯二爷也初到北平了,人消瘦了很多,只是眼睛还是很有神。
没有到那家来拜访,只有刘小锅一个人来的,礼节依然是那么齐全,对着那家的人,依然是那么的热情周到,“早上刚到的,二爷在医院里,拖您的福气,我们在医院附近买了一处小房子,住着干净又清净,适合养病的很,找来的老妈子,收拾做饭也干净利索,二爷特意让我来对您道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