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雅城市的市长,这两天,程济森的确忙得团团转。
走进市医院的时候,他的心情很沉重,身边的助理忍不住提醒,“领导,其实您不是非要去医院的,大家都知道您很忙,实在没有必要亲自去慰问遇难者的亲属。再说了,这个时间点,他们还没有接受现实,情绪激动,就算你真的说什么,也不一定管用啊。”
“我只是略表心意而已。”程济森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助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关怀与鼓励,就算口头上的慰问无济于事,我也必须要这么做。”
看着程济森严肃的神情,助理沉默了片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作为市长,程济森已经做了自己应该做的,无愧于心,他知道这市长这些年为雅城已经付出了很多,程济森已然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好官,这并不是因为这市长爱表现或者是爱出风头,实际上,平日里,程济森总是在默默地为人民做实事。
程济森向值班护士要了遇难者家属们的病房号,一间一间前去慰问,院长陪同在身侧。每一位家属都很悲痛,得知市长莅临,谁都没能提起精神,他们各个一脸木然,程济森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那天俞锦绣请人找到他,请他打听程廷是否在航班上时,饶是最冷静自持的程济森,心中都是慌乱不已。那一刻,他不知道程廷究竟是否平安,心底剧烈的焦灼感几乎令人窒息,而这样的窒息感觉,直到确定程廷一切无碍之后,才逐渐消散。可与此同时,他也能设身处地地认识到遇难者的家属们该有多绝望。
到了这样的时刻,说再多的“人死不能复生”,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程济森理解他们的心情,只能送上政府的承诺。
“我们都对这样的消息深感悲痛。但是,亲人离开了,你们还是得继续生活下去,除了航空公司的赔偿之外,政府也会为你们提供生活上的保障,总而言之,我们会代替你们离开的亲人,照顾你们。”
程济森这样说的时候,一个枕头重重地砸到他的身上。
“你们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我的丈夫死了,你们拿什么来照顾我?人都已经没了,你们给我多吃几口饭,给我介绍工作,有任何意义吗?我的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这样的委屈与痛楚,你们政府能理解吗?”
吕静将枕头砸到程济森的身上,声嘶力竭地吼着。这两天,她的确是憋坏了,家里人来探望的时候,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心里头究竟有多酸楚,只有她自己知道。明明几天前,冯晓还活得好好的,几天后,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吕静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听说雅城市的市长来了,她只是冷笑,门面工夫倒是会做,怎么不把航空公司那帮不作为的家伙都给抓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坐上了那趟死亡航班,现在他们夫妻俩应该过得很好,共同等待新生命的到来,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
在猝不及防之间,年轻的吕静成了寡妇,她完全无法接受现实,于是只能向人家撒气。程济森被吕静抛来的枕头砸了一脸,没有生气,倒是边上的院长愤怒地站到她的面前,“你丈夫的死是一个意外,大家都不想的。市长好心好意来探望你,你还不领情!”
听说程市长大驾光临,医院的院长激动得不得了,却没想到,居然有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病人,直接对市长恶语相向。虽说病人们并不代表医院,可院长心里总是不太舒坦,他怕这个叫吕静的病人气得程市长转头就走,这样一来,将来医院的各种规划会不会变得更难审批?
院长这样一想,满面愁容,可也不能对病人口出恶言,于是便一脸愁容,而程济森似乎完全没有把吕静这样的行为放在心上。
对于失去丈夫的女同志来说,无论做出怎样不理智的举动,都是正常的,都是可以被理解的。他走到病床前,轻轻挡开了院长,对着吕静说道,“我知道现在的你还没有办法接受丈夫离开的现实,很多年前,我的妻子刚离开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可是,活着的人本来就应该更坚强,我相信你总会走出这样的噩梦的。”
程济森放下水果和牛奶离开的时候,吕静低下头,半晌之后,掩面哭了起来。心底的苦像是终于找到了个宣泄的途径,她泣不成声,所有的恐惧和彷徨就像是紧紧追随着她的魔鬼,掐着她的喉咙,几乎令她窒息。
听着隔壁病房呜呜咽咽的哭泣声,楚琴笑了笑,起床去关上了病房门。她的心情不错,便随手拿起之前俞锦绣给自己送来的苹果,削了皮,重重地咬了一大口。
不久之前,与制钉厂的同事们一起去参观钢铁厂的时候,她曾经见过程济森一面。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程市长,就是程廷的父亲。
做市长的真是不容易啊,自己的儿子都已经一命呜呼了,居然还忙着去慰问遇难者的家属。刚才程市长被个莫名其妙的病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不仅能理智面对,还能反过来安慰对方,还真是了不起。
对了,也不知道现在的俞锦绣,是不是在家里哭得肝肠寸断?也难怪,自己的对象死得这样凄惨,再想想自己今后再也没有办法找到如此优秀的男人了,怎么可能不难过?俞锦绣是个死脑筋,指不定就决定终身不嫁了呢。
想到这里,楚琴眼底的笑意几乎无法压抑,她掩唇,忍不住笑了起来,越来越兴奋,差点要把眼泪都给笑出来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程廷在显市的店面本来就是打算要关的,上回房东来的时候,程廷就已经和她商量好不再续租。因此,退了租房押金,再用极短的时间与合作商沟通之后,店里的东西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只留下一些属于他和向力的回忆。
俞锦绣以为他会将这些个回忆留在这里,没想到,程廷联系了一辆载货的面包车,给了个地址,愣是让人家将这些笨重的家伙全都给他送回家。
想到程家将会挤满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木雕工艺品,俞锦绣还有点同情程济森和于美红。没想到,她刚一开口,程廷就让她别操心,“我还有暂时不住的房子,到时候让司机师傅直接往那里送了。”
俞锦绣挑了挑眉,“看来是娶媳妇用的房子。”
程廷咧嘴一笑,“那倒不是,留着给你住的房子更漂亮,下回带你去看看。”
程廷神秘兮兮的,留足了悬念,俞锦绣笑了一声,“臭屁什么呀。”
一切都处理好之后,程廷拿了一笔钱给文芸芸,那不是一笔小数目,甚至是普通工人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薪水了。而他处理这笔钱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连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俞锦绣心里想的是,看来这些年,程廷赚到的不止一桶金。
改革开放之后,自然是有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她选择成为个体户,那是因为她有所谓的先见之明,可程廷能在前几年最敏感的时刻抓住一个节点,通过契机赚了个钵满盆满,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比很多人都要能干。
俞锦绣和程廷离开显市的那一天,文芸芸没有露面。文师傅将俞锦绣送到门口,看着两个年轻人手牵着手的恩爱模样,不由笑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程也长大了。锦绣是个好孩子,你得疼她啊!”
看着程廷从一个莽撞冲动的少年到了如今这幅稳重的模样,文师傅确信,即便自己不多说这么一句,他也是会对俞锦绣好的。年纪大了,感慨便会越来越大,看着年轻人走过自己当年走过的路,文师傅并不觉得怅然,他的心底只有满满的祝福。
向力刚走的那一年,文芸芸几乎要崩溃,程廷也一蹶不振,至于他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这黑发人本来还可能成为自己的女婿,他怎么能轻易接受这个现实呢?只是,时间一天一天流逝,寒来暑往,终于,文芸芸放下了,程廷也成长了。
程廷问起文芸芸,文师傅有些支吾,只说这孩子是舍不得他俩,这才不愿意送出门而已。俞锦绣是最清楚其中内情的人,文芸芸放下了对向力的执念,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程廷的身上,她不知道这究竟算是精神分析上的移情,亦或者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文芸芸的确爱上了这个男人。
总而言之,在这个坎儿上,文芸芸自己心里也不好受。程廷从来没有试过将自己的关注点放在文芸芸的身上,因此,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他有些遗憾,可也只是笑了笑,“也好,省得哭鼻子。”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珍重和告别都已经藏在心底的最深处,程廷带着俞锦绣离开,而文师傅也关上了大门,走到女儿的房间。
他年纪大了,身体也吃不消,每走一步都显得吃力。到了文芸芸的屋里时,他气喘吁吁,可喘气的声音再大,也敌不过文芸芸捂着嘴巴哭泣的声音。
文芸芸哭得很难过,仿佛根本就没有想到程廷会这么快离开,甚至是,带着俞锦绣一起离开。
女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文师傅拄着拐杖在她边上站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只是叹了一口气,“闺女,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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