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时候的溪流并不是很宽,水面几乎凝固不动,但在他们这些孩子眼里,已然跟书本上的长江和黄河一般的雄壮和宽广。即便是撑不下一条船,但却能明晃晃的晃荡他们的小脚丫。童年仅有的快活,都沉淀在了这条小溪流里。
这条河,与白水河有着异曲同工的美妙名字清水河。
在父母刚刚承包到户,组建新家,生下他来的那段年月,清水河是少女少妇照亮脸颊的镜子,也是大小爷们扑腾着清洗身上泥疙瘩的澡堂子。
与村里其他男人不一样,父亲特别喜欢这条小溪流。一般的男人,只有夏秋季节在敢到清水河里去冲凉,而父亲则常年泡在这条河水之中。即便是严冬的时候,他也不喜欢用母亲洗澡用的木桶子,而是跑到河边,一个猛子扎下去,不哆嗦几下,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侯春随他的父亲,也喜欢跟着父亲去河水里冬泳和夏泳。
但自从他考上重点高中及至考上本科大学,因为脸皮薄,便逐渐远离了这条小溪流。
在家家户户都种地的年月里,清水河自产的泥鳅、黄鳝、鲫鱼、鲤鱼和草鱼,以及一些河虾、河蚌和螃蟹,甚至鹅鸭遗漏下来的鸭蛋和鹅蛋,是不少家庭给父母和孩子打牙祭的好东西。虽然那时候村里人多,但相互都很谦和,鲜有人因为争抢这些美食而打架斗殴,不少人都能让得人。乐呵呵地把自家捕捉的鱼虾让给村里负担重的家庭。
侯春自打下定决心辞职,便打上了清水河的主意。
回到村里,他的小女朋友也跟着他辞了职。全然不顾父母的反对。
她蹦蹦跳跳的,像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一来到村里,便迷上了这里,把这里当成了她梦寐以求的桃花源。在她看来,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也不过如此。
侯春掏出了工作这些年积蓄下来的资金,去镇上找到向天厚着脸皮,凭着个人信誉贷了一笔款子,小女朋友也拿出了她为数不多的存款,甚至连两万块公积金也都提了出来。
侯春的心思,都在白水河上。
白水河的生态发展模式,他十分的清楚。他清楚地知道自个远没有何大海那么有能耐,他也整不出像白水河那种全流域的开发。清水河原本就很小巧,他将沿河岸两旁的田地都流转了出来。干的第一件事,他不是掏河里的淤泥,而是疏通上下游被堵塞的河道,两旁也不种庄稼,而是疯狂地种蒲草和野花,月季花、海棠花、报春花、梅花、水仙花甚至连肉类植物、格桑花、星星草和猪皮拱也都成规模地种上。
一片河水,一片花。
杂乱的河堤,他也仅仅是进行了粗犷的平整之后,在河道里沿途上盖了几座竹木亭子,摆上了烧烤架。
半年后,小女朋友当知客师,父母帮他打下手,他当老板,仅仅在网络上进行了简单地宣传之后,甚至连开张仪式都没有搞。闷头便开起了生态农家乐。
农家乐的名字,是小女朋友起的就叫桃花源,竹木牌坊上的字也是她亲自题写的。桃花源,不提供伙食,只提供烧烤的食材、茶水和钓竿以及单反相机。游客来桃花源,要集中吃饭,他都介绍到附近有能力的人家,花上五六十块钱,便能吃长一顿农家饭。
烧烤食材按家庭单包,一般三五个人也就50块钱,各自食材随便挑,但不能浪费,浪费要扣押金。到河里钓鱼、捉虾蟹,他们提供鱼竿和渔网,但捕捉上来的鱼虾按照市场价称斤算。遇上婚庆公司组织人员来拍婚纱照,每场收两百块,并免费提供道具和茶水。
入秋之后,桃花源生态农家乐,悄然地在周边的年轻人中间火了起来。侯春与村里商量了一下,把河道周边有劳力的人家都动员了起来,办家常菜。
卫婷儿听余香说,他办起了农家乐,悄悄地跑过去瞧了一回。
远远地将车停在村口,站在村口的龟背石上,看着他和他的小女朋友乐呵呵地招呼来往的客人,不由地暗自心伤。看来,她真是错了。这样的生活,或许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她没敢去打搅他,而是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
回去后,她给侯春的父母打了一个电话。等到孩子放寒假的时候,她把孩子送回来,让他到这里来过寒假,体验农村生活。老父亲接到电话,声音嘶哑,哆嗦地说不出来,只能哼哼地答应了下来。
侯春从老父亲那里得知,寒假的时候,孩子要来。呆呆地站在竹木牌坊下,久久地没有吭声。反倒是,他的小女朋友很高兴。“好啊,等到放假你早点去把孩子接过来。到时候,我来带。”
小女朋友是个宠孩狂魔,特别喜欢家里的孩子。她们家的侄儿侄女,大都喜欢跟她玩耍。她也总能想出千奇百怪的好玩意,带着这些孩子胡天胡地的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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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刁蛮算计的儿媳妇
剃头匠何大明,终究没有逃脱被淘汰的命运。
他那种用手工剃子剃头的老手艺,连镇上用火钳烫头的生意都不如。尽管他剃婴儿的胎发还是一手绝活,但也日渐不景气了。剃胎发,需要胆大心细,手脚稳当,快速麻溜。刚刚出生的孩子,天灵盖还没有长拢,稍有不慎割破了皮便是大事情。加上,新生婴儿都爱哭,一般的理发师傅都不愿意接这样的活。
何大明的手艺是从剥鱼鳞甲上练出来的,手中的剃头刀挽过一道刀光,就像刮鱼鳞一样,蹭蹭几下,便将布满胎汁的胎发剥成了亮光头,连毛发根子都看不到。但现在高科技发达,孩子们的母亲都很年轻,也都愿意省事。从网上淘一把电动剃头推子,推子上按照年龄层次和发型,都分类装有不同的推子头。专门用来剃胎发的电推子头,带着硅胶,薄薄地一层,打开电开关,朝着孩子头上轻轻一推,便推得干干净净,根本不用担心会割伤孩子的头皮。不但来得快,还省钱。
儿子媳妇不孝,三天两头算计老俩口。剃头匠何大明的日子,成天泡在苦水里。
剃头挑子已经被丢弃到木柜子上摆了很长一段时间,里面的推子和剃刀过去都是他宝贝得不得了的家伙什,都快落上灰了。自从何大海搞起了观光旅游,他的生意便很少开张。
以往手头紧张的老顾客,现在在家里多多少少能在村里打工挣到点钱了,也开始爱美跟风,追上了时髦,自然便瞧不上他老土的发型和手艺。
无奈之下,他仗着自己还有一身挑得起水桶的蛮力,苦哈哈地找到何兴旺,讨了一份在村子里清扫村道的差事。每个月能够挣到七八百块钱。原本,他也满足,也够他俩口子在村里过活了。
但他的儿媳不是个省油的灯,见他能够挣到钱了,便又打起了合家的主意。
村里的其他人家,也都推倒了土坯房建起了新楼房,最不济的何兴旺也把家里的老宅子捐给了村委会经过重新加固之后,搞起了民宿。只有他家的还破着风,漏着雨,用几根木头撑着。村里动员了他好几回,他都弄死了不修。他不是不想修,而是担心修好了房子,迟早要被儿媳占去,将他们俩口子撵到敬老院去。
自从与儿媳干过一架之后,他便害怕了。
虽然村上搞起了养老产业,环境和服务好得让他直吞口水。村里的养老产业大致分成两块,一块是给城里来的有钱人住的,是生态康养社区。另一块是给村里五保户住的,是福利养老中心。他一贯惜钱如命,自然是住不上生态康养社区,但福利养老中心,每个月一百来块钱的生活费,他又舍不得给。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他骨子里不愿意去,他还想着给自家的儿子留点脸面。他虽然没有女儿,但还有儿子。人家都是寡人,他却多少还有个家。
每天早上一碗稀饭,一碟泡酸菜,俩口子从承包到户一直吃到现在,雷打不动。他端起稀饭,蹲在门槛上,碗里的稀饭还是跟过去一般稀稀拉拉的,他还是舍不得多放把米。就着泡酸菜,给瘫痪在轮椅上的妻子呼呼嗨嗨地喂了小半碗之后,他才就着剩下的几口,自个几口灌了下来,白米汤滴在领口上,他用手搓了几把便了事。
妻子原本一直躺在床上,常年不下床。他也没有那个能耐,三天两头把她抱出去晒晒太阳。妻子人虽然消瘦,眼眶子深深地凹了进去,但体格不小,他能搬一回便搬不动第二回。亏得,村上给他争取了残疾人援助政策,县上的残联给他家送了一张轮椅,他才松了口气。吃过早饭,给妻子用洗脸帕抹了一把嘴角上的残汁,将碗泡在铁锅里。他便像往常一样,推着妻子,扛着扫把准备出门。
这些年,一无所长的儿子靠着用土地入股和在合作社出劳力,日子虽然不如别的家那么大红大紫,但也算是半小康了。以前的摩托车也换成了电动老年车。儿媳也一天天地穿金戴银,越发活得滋润了。
儿媳在楼台上,见他推着老母亲又要出门了,连忙蹭蹭地从楼上跑了下来。
嘴角上的口红还没有抹匀净,便一把拦在他的面前,趾高气扬地对他说道,老不死的,前些天老娘给你说的事情,你想好没有?何大明装聋作哑,故意不理她。推着妻子便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