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英走出楼门时,才发现外面阴风嗖嗖,大雨瓢泼。她双脚刚迈出楼门,一阵凄凉的风伴着冷雨灌进了她单薄的衬衫里,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虽怕迟到,但更怕冷,于是立马转身往家跑。
当朱英返至家门口,伸手推开门的那一刹了,她看从卧室走出来的爷爷突然砰地一声倒在了坚硬的地板上。
见状朱英吓得大叫一声,慌忙奔到了爷爷跟前。
“爷爷。你怎么了?爷爷,你快起来。你别吓唬我。”朱英一面急切地呼唤,一面弯腰去扶爷爷,可是爷爷身材高大结实,她使出毕生的气力都无法将爷爷从地上扶起来。
最后精疲力竭的朱英一下子瘫坐到了爷爷身旁。她一边用手轻轻地摇晃爷爷的身体,一边哀哀地呼唤:“爷爷,你快醒来啊,爷爷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良久爷爷都没有任何反应,朱英这才意识到爷爷必须马上送去医院,于是她急忙从书包中掏出手机,用发颤的手指拨通了120。
一个小时后朱永琰被送进了市医院的急救室,朱英独坐在急救室外面的长椅上,浑身不住地颤抖,毫无血色脸上满是无助和恐惧。
她虽然时常说话像个大人,但实际上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充满药味的医院走廊里,望着急救室那紧闭的门,想到自己最亲爱的爷爷或许会在急救室里死去时,她如何能不恐惧和无助呢?
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父母陪伴在她身旁,告诉她爷爷不会有事的。
然而这天一大早朱大海和玛丽就出门了。每年的7月7号这一天,夫妻俩都会一大早出门直到深夜才回家。
朱英曾出于好奇,不止一次地问父母每年7月7号一大早去干嘛了,但父母总是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肯透露,就好像7月7号这天他们是去执行一项国家机密任务似的。
朱英见从父母口中套不出只字片语,也曾偷偷向爷爷打听过7月7号这天父母的行踪,但爷爷却只是冲她摇头。
……
朱英在冷冰冰的医院长椅上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后,接到女儿电话的朱大海与玛丽终于赶来了,这时手术室的门依然紧闭。
夫妻两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到朱英跟前后,朱大海一脸焦急地问:“小朱,你爷爷怎么样了?”
听到父亲的声音,几个小时以来她拼命维持着的坚强,犹如堤坝一般轰然坍塌了。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父亲,喉头涌动,好半天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玛丽看到女儿的模样,一把将女儿搂入怀中,柔声抚慰:“小朱,别难过了,爷爷他身体一向很硬朗,爷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妈,我不想让爷爷有事,妈我好害怕”朱英脸埋在母亲的怀里,泣不成声地说:“妈,爷爷,他到底怎么了?爷爷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爷爷,他这是怎么啦?”
“爷爷不会有事的,爷爷不会有事的”玛丽轻拍着朱英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泪水在她那略微凹陷的眼里不停地打转,她仰起头想将泪水憋回去,但几滴泪还是顺着她瘦削的脸颊滑到了她的下巴,接着又滴落到了女儿的头发里。
朱大海伸出长而结实的胳膊拦住玛丽的肩头,声音有些哽咽地说:“丽丽,小朱,你们别担心,爷爷吉人自有天相,爷爷不后悔有事的”
然后他那张平素红润怡然的面庞上,却是一片煞白和惊慌。
十几分钟后,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接着手术室的门开了。
一位中年医生率先走了出来,此人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相貌虽平淡无奇却自有一股儒雅的气质。
朱大海见到此人,赶忙上前语气急切地问:“建斌,我爸他怎么样了?”
在朱大海问这话时,四位年轻的医护人员从手术室里鱼贯而出。最后一位男护士推着朱永琰,他双目微闭,苍白的面庞深深地塌陷,干裂的嘴唇缓缓蠕动,粗重的呼吸似从鼓风机而出。
李建斌面色凝重地说,:“老爷子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恐怕熬不过今夜,你们有什么话要跟老爷子说就尽快说吧。”
朱大海高大魁梧的身材微微晃了几下。
“大海,保重身体,别太悲伤了。”李建斌说着,在朱大海宽阔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当那位男护士推着朱永琰从朱英身边经过,径直朝一间病房走去的时候,朱英蓦地从一种仿佛灵魂出窍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于是她立刻撒腿向手术车跑去,一边跑一边呼喊着“爷爷,爷爷……”
朱永琰被推进一间洁白干净的单人病房后,没过多久便离世了。
临终前,他用沧桑而冰凉的手握着孙女鲜活而温暖的手,用浑浊涣散的眼望着孙女清澈灵动的眼,用喑哑虚弱但充满慈祥的声音对孙女说:“英子,记住这个世上,健康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永远不要为了名利而牺牲健康和快乐。英子请你答应爷爷,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要心存怨恨。你要热爱赐予你生命的父母和上苍,热爱你的生命,热爱这个世界,因为唯有爱会让你幸福一生。爷爷马上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英子不要难过,爷爷只是进入了下一段旅行,爷爷很幸福,英子你不要哭,你要为爷爷祝福,祝福爷爷在即将到来的旅行中开心。”
朱永琰在说以上这番话时,几乎每说几个字就要喘息好半天,这番话看似一点也不长,可他说完这番话却用了近半个小时。
朱英在听她最亲爱的爷爷说这番话时,牙齿死命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以免打断爷爷的话,然后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只能任凭泪水像决堤的湖水般在她脸上肆意流淌,模糊了她的眼,也模糊了她的整个世界。
第九十六章 朱英变了
朱永琰在叮嘱完最让他牵挂的孙女以后对玛丽说:“丽丽,你是一个好媳妇,是我们老朱家欠你的。”
玛丽听了此话,含着泪连连摇头:“爸,您别这样说。”
朱永琰缓了一口气,继续说:“丽丽以后我不在了,大海和英子就拜托你了。”
玛丽咬着唇,重重地点了下头。
“丽丽,你先带英子出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大海说。”
父亲的病情朱大海是清楚的,因此听了父亲的话朱大海眼眶红红地望着玛丽说:“丽丽,你先带小朱出去吧。”
玛丽冲丈夫点点头,而后强拉着女儿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重新关上后,朱大海双手握住老父亲枯瘦的手,脸部肌肉剧烈地抽搐,大颗大颗泪从他通红的双眼中滚落而下。好半天,他终于从嗓子眼挤出了一句话:“爸,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躺在病床上的朱永琰微微摇了摇头,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大海。你是一个好儿子,爸爸爱你,你很像你母亲。我欠你母亲和你们兄弟俩的,我很遗憾我错过了那么多和你母亲还有你们兄弟两相处的时光,如今我终于可以去见你母亲了,请在我死后,把我埋在你母亲旁边,咳咳……”
朱永琰说到此处,剧烈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大海,我还有两件事放心不下。十三年前的今天,你失去了你最爱的女子,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放下,但丽丽她是一个好女人,你要和她好好的过完这一生,千万不要叫她再因你而受委屈。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英子欠楚玥那孩子的,她必须还,但请等她有足够的能力还时,再告诉她十三年前的事”
说到这里朱永琰由于咳得太过厉害,以致于他还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的胸口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上下起伏,突然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朱大海见状,立马站起身,一边发疯般地往病房门口跑,一边歇斯底里地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当医生和护士赶到病房时,朱永琰的心脏已经永远地停止了跳动,医生不得不向死者的家属宣布:他们的亲人已经去世的消息,不得不安慰悲痛万分的死者家属:节哀顺变!
在朱永琰的尸体被送往太平间的时候,朱英死死地抱住爷爷冰冷的尸体,不让任何人将爷爷推进太平间。
处于巨大悲伤中的朱大海拼尽全力也无法将女儿从父亲的遗体上拉开,最后还是护士给朱英打了麻醉剂,朱大海这才将昏睡过去的女儿抱出了市医院。
朱永琰去世时是2014年7月7号,下葬是2014年7月10号。
朱大海遵照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将父亲埋葬在了母亲的坟墓旁。
他的母亲是在哈哈村里去世的,母亲去世的时间是2004年7月1号,那一天同样阴雨绵绵,三天后在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他和村民们一起将他的母亲埋葬在了哈哈村的一片每当夏季时落英缤纷的山谷中。
今年依旧是在残阳如血的傍晚,依旧是他和村民们一起将父亲埋葬在了这片落英缤纷的山谷中。
从此在这片空旷美丽的山谷中,母亲不会再感到孤单,父亲会永远陪在母亲身旁,早上父亲陪母亲看晨曦从山谷的东面冉冉升起。傍晚,父亲陪母亲看夕阳从山谷的西面缓缓落下,夜里父亲陪母亲数天上的星星,任岁月苍老了整个世界,父亲和母亲再也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