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啦。”越苏被她拉着站起来,冲她笑了笑。
小七比越苏还要高一点点,也正因为如此,她总想着去体贴越苏,她不太机灵,对越苏好的方式也十分简单,给她留好吃的、送她好看的首饰、关心她衣服够不够穿。
第二天的晚宴如期开始了,燕地来的舞姬是在宴会高潮时被召上殿的。
远远的,也看不清主位上坐的人长什么模样,殿内坐着一群将士,越苏她们进来之前,酒宴已经进行到一半,视线边角扫视到的将士们大都薄醉了。
他们大约也看不出来舞乐的精妙好处,只是在舞姬腾踏纵越的时候齐齐地叫好,笑嘻嘻地看着她们,大约已经在想自己此次的战功够不够领一名美姬回去。
越苏的长相并不太拔尖,位置又靠里面,没怎么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只是遗憾看不见主位,心思转了几圈,想着要怎么接近韩将军。
舞袖在空中摆动,因为是群体舞,或如海波、或如云动、或如烟起、或如虹飞,在暖和的殿堂上,仿佛残霞未散、淡雾沉绵。
大殿中一时完全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只是盯着她们掀扬的舞袖衣裙。
在最后一个侧体折腰之后,准备的乐舞便全部结束了,按例她们要集体退下,等着下一道命令的安排。
“裾如飞燕,袖如回雪。燕地的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左侧最靠前的席位上忽然传来这么一句话,是曹参:“燕使真是用心了。”
年纪已经不轻的燕国使臣发出了标准的外交笑声:“曹相谬赞。曹相要是喜欢,我此次带来了上百名美人,曹相可以好好地挑一挑。”
“将军,说到挑一挑,我可要求您个事了。”曹参把头转向主位上,笑嘻嘻地说:“我有个中意的姑娘,您一定要赐给我。”
越苏终于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不像他往常的温和,颇有些冷淡,似乎这殿上的热烈气氛并没有感染他分毫:“曹相还没喝多少,就已经醉了。”
“将军,我没有醉!”后来因为热爱痛饮美酒不理政事,而被史官狠狠记上一笔的曹参笑嘻嘻地说:“今天这点量,还不够我一碗添的。”
“因为曹相昨天晚上喝了个大醉,还是赵王把您捡回去的。”
“人生百年有几,良辰美景,不多喝两杯,怎么对得住这赵地的月明呢?”曹参把话题拉了回来:“要不是昨晚醉了,也不会发现燕地的美人中有这样的……明珠。”
“曹相此话怎讲?”燕使问。
“我不说,说出来你们就要和我抢了。”曹参狡猾地眯起眼睛,无赖兮兮地说:“将军你先答应我。”
“谁和你抢了!”右首坐着的是骑将灌婴,他和曹参是老朋友了,挤兑起来毫不留情。
“我说出来,你就会和我抢!”曹参又喝了一杯,不欲和老朋友多纠缠:“将军,快别让这老小子抢我东西。”
上位坐着的人似乎被他们酒后的这番胡闹逗得心情好了些,说:“曹相这么喜欢,不如喊出来给我们大家开开眼界。”
“我喊出来,就是我的了哦。”曹参眯着眼睛笑。
“你这人真是无赖。”灌婴被他挑拨得好奇心旺盛,忍不住说:“叫吧,我不和你抢。”
于是左丞相大人撑起身子,兴致勃勃地转过身去,往外走了几步,扬声道:“苏苏姑娘……嗯,我记得是这个名字,快上前来!”
越苏原本中规中矩地候在殿前,脑子里正头脑风暴,拼命给自己设计接近韩将军的方法,忽然被叫到名字,愕然地抬起头。
她也听着了之前曹参的话——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反应过来之后头脑一片空白,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有几分机械地走到殿上,行了个礼,忍不住抬头去看上位坐着的将军。
他……不高兴。
二十五岁的信哥,只比她大四岁,年轻得过分,五官挑不出任何毛病,眼神锐利,仿佛出鞘的利剑,只隐约透出一种清苦的单薄。
他不高兴。
这是越苏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也是她从他脸上读出来的最深层的东西。
越苏不敢再看,怕自己控制不住哭出来,慌忙低下头去。
燕使上下打量了越苏一番,说:“曹相,我燕地的美人,这并不是容貌最顶尖的,您若是喜欢,这次带来的美人还有更出类拔萃的。”
曹参带着微薄醉意,冲他晃了晃手掌:“非也非也,美人在骨不在皮,况且这美人的见地,我想天底下没几个人比她更厉害。”
“愿闻其详?”燕使礼貌地问。
“我昨晚喝醉了酒,想着留园僻静,就往留园去了,找了块青石往后一躺。这么一躺,就碰见了这位姑娘。”曹参娓娓道来:“原本以为说的是女儿家的小心思,没想到天下大势她分析得无比透彻,若是生为男子,我必定要将她收入军……”
“抬起头来。”他的醉话被上位坐着的人打断了。
曹参眯了眯眼睛看过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家的将军一直在盯着殿前候着的女子。
他的眼神……
曹参觉得自己大约是醉了。
将军从赵楚边境回来之后,兴致一直不高,他平常也不是沉湎女色的性格,如今这个……这个眼眸如同烈酒沉沉光芒的人,一定不是将军,一定是他看错了,是他喝多了。一定是的。
“抬起头来看着我。”上位的人又重复了一遍。
殿上的美人慌忙用宽大的舞袖擦了擦眼睛,才仰起头去看他,眼角红红的,像是刚才哭过了。
……一定是哭过了。
曹参自己也承认,面前的美人并不至于倾国倾城,但她如今眼角有泪意,眉头微微蹙起,纤身窈窕,眉如远黛,媚态纵横,令姿瑰逸,竟真当得起一句“倾城艳色”。
“你哭什么?”上位的人问。
他或许自己没有察觉,但他如今的语气已经比之前的柔和了千百倍,像是在哄人一样。
来自燕地的美人眉毛一低,似乎要哭的样子,但终究没有流出泪来,眼波流转,仰着头看他,抖着声音唤了一句:“……信哥哥。”
于是曹参眼睁睁看着自己家血洗阏与面不改色的将军,哐当一声把酒杯给摔了。
千真万确,亲眼看见的,不是故意摔,他就是没拿稳。
他们何曾见过自己家将军这幅样子,不像是年少稳重的大将,简直像咸阳那些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
想必是……
故人吧。
难怪眼光透彻,原来是韩信这开挂的小子教出来的。
曹参再不识趣,也知道接下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有些郁闷地又闷头喝了一杯,见坐在自己对面的灌婴老小子在残忍地举杯敬自己酒,一下子给气笑了,索性拿起酒壶来,遥遥一举,以表心意,随后直接往下灌了半壶。
第99章 美人
烈酒烫喉, 曹参仰头喝下。他素以海量著称,现在半壶酒入口,喝得急了, 颇有些涩意。
他砸砸嘴, 正觉得舌根泛上苦意,忽然听见殿外通报:
“赵王到了。”
燕使顿时笑得更开心了一点, 如果他之前对今天的议和还有什么疑虑的话,也终止在了得到赵王前来消息的瞬间。
韩信奉汉王之令,领万余人,灭西魏,平赵国,如今在赵国代郡, 与燕齐议和。
赫赫有名、任何战争史都绕不开的背水一战, 就是发生在赵国的井陉口,汉军主将是韩信,赵军的主将是成安君陈馀。
《史记》记载, 当韩信下令背水列阵时,“赵军望见而大笑”。
然后赵军就被一举全歼了, 赵国灭亡。
嗯。
这之前,大家一般说, 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此后,这句话就变成了燕赵之地多慷慨傻二百五。
成安君陈馀,也因此被后世牢牢记住了。
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 而是燕赵之地最傻的二百五。
在井陉口和韩信对上之前,这位成安君说过这么一段话:“今韩信能千里而袭我,亦已极。今如此避而不击,后有大者,何以加之!”
约莫是说,韩信带着兵士,千里迢迢奔袭而来,我们是仁义之师,又比他们多了几倍将士,我们要让他们休息好了,正面和他们打,用阴谋诡计算什么好汉!
夭寿啦!送人头啦!
越苏当初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之时。
她是跪坐在地毯上看书的,笑出声来,把手里的书递给坐在一边沙发上的信哥:“成安君好憨憨啊。”
信哥看了一眼,了解到她在讲什么,微微笑了一下,却并没有对昔日这位手下败将有太过苛刻的批评:“不是的,成安君不像你想得那么没脑子。”
“嗯?”
“他之所以放我进井陉口,而没有中途拦截偷袭,只是因为赵王张耳。”
“赵王……张耳?”越苏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看着他要认真解释的样子,赶忙得寸进尺趴到他膝盖上去。
“张耳和陈馀从前是好朋友,他们都是战国时期魏国的名士,始皇帝灭魏之后,他们俩相约隐姓埋名逃走了。后来秦朝二世而亡,他们又一起加入了起义军,在赵地拥立了赵王,一个当了大将军,一个当了右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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