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江昭阳洒然一笑,友善地朝他伸出了右手,“你好,支队长同志,刚才冒犯了。”
中年刑警和陈权同时一愣。
“真是怪了!”陈权笑道,“我都还没来得及任命,倒让你先猜出来了。”
江昭阳指了指中年刑警的肩章,“瞎猜的。”
“既然你都猜对了,那就提前认识一下吧。”陈权顺水推舟地说,“洪川市新任刑警支队支队长沈建国。”
说完,又加了一句:“都是自己人,他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前边那句话倒没什么,后面这句话让江昭阳一愣,尤其是那句“自己人”,其实意味深长。
这不仅代表了沈建国是陈权的老部下,也代表了以后洪川系列案的主要侦破工作多半会交由此人负责。
江昭阳自然能悟透这层意思,所以又表情热络地朝沈建国点头笑了笑,知道以后跟这人少打不了交道。
介绍完沈建国,陈权似乎有些累了,把一只手拄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扶住额头,一脸准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缓慢流逝着,指挥车里的空气也似乎凝结成了一团有形无质的东西,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终于,陈权放下了扶在额头的右手,盯着江昭阳说:
“我想了想,还是不行!如果你被杀了,我怎么跟你们蔺局交代?”
“这个您放心,他能理解的。如果我赌赢了,能救五十多条命,如果赌输了,也就多死我一个。再说了,我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我都不怕,您有什么好怕的?”
江昭阳的解释,又让陈权陷入了沉思之中。
半分钟后,他突然挥了挥手,让李荣海把身上的装备卸下,交给了江昭阳。
与此同时,他把手放在江昭阳的肩上,平视着他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
“平时我们各司其职,很少打交道。我们公安的职责是维系社会稳定,你们国安的职责是守护国家安全。很多人都说:国安的命,都不是自己的,是国家的。你是生,是死,我管不着,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能活着,就尽量别作死。”
这话,陈权多少暗含了一些讽刺的意思。
哼!
无父无母?无牵无挂?
骗谁呢?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江昭阳略略低了低头,先是不以为意地一笑,等别好装备之后,才突然开口说道:
“放心。能不死的话,谁不想活着。”
陈权用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就行。”
江昭阳收拾了一下衣领,问:“陈部,那份世界地图还在不在?”
陈权马上朝徐秘书点了点头,“小徐,去拿过来。”
地图递到江昭阳手上之后,他工整地折叠了几下,放进了内兜了,把白净的右手搭在门把上,一下拉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谁也不确定陈权刚才的那番话到底进没进他的脑子。
望着他陡然消失在雪中的背影,陈权不禁沉沉地摇了摇头。
江昭阳下车后,并没有马上朝养猪场门口走去,而是先低头看了眼手表,还剩下一点时间,够他抽支烟的时间。
他从兜里掏出毛桃送的金色打火机,又从歪歪扭扭的烟盒里拽出了一支烟丝凌·乱的红双喜,点着后刚闷闷地抽了一口,没想到,那支烟突然被一只消瘦苍白的手拽了过去,扔在了地上,并用脚碾进了泥里。
江昭阳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那张拧巴巴小·脸,叹道:“你干嘛?多浪费啊!”
颜以冬心里很生气,再加上身子确实虚,寒风一吹就忍不住原地打摆子。
她也分不清现在自己到底是因为生气打的摆子,还是因为身子虚打的摆子,最后只能打着颤说:
“吸烟有害健康!”
“我知道。”江昭阳继续面无表情。
颜以冬看他面无表情,更气了,但她又不好意思说,只能问:
“真的要去?”
“大话都说过了,难道能不去?”
她又问:
“那回不来了怎么办?”
“带着红双喜去墓地看我。”
颜以冬的嘴唇瞬间哆嗦了两下,最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因为她忽然想通了,自己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生的气。
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我无父无母,无牵无挂”那一刻开始的。
她又想到,她气的,其实并不是他说了这句话,而是这句话让她忽然间意识到——原来在他的心里,自己竟然连牵挂都算不上。
说到底,惹她生气的,还是她自己。
面对略显僵硬的气氛,江昭阳忽然表情轻松地笑了起来,他拉开衣领,把脖子里戴的金色项链取下,然后轻轻地系在了她雪白精致的颈间。
然后他用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肩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如果我能回来,记得还给我。”
颜以冬原来就对他脖子里的项链有些好奇,现在看他如此郑重其事,知道这项链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她马上问道:“这是……狼牙?”
江昭阳摇了摇头,“狗牙。它是我驯的第一只狗……”
颜以冬忽然被他逗笑了,“什么狗!那叫军犬!”
江昭阳再次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固执,“它不是军犬,它就是我养的狗。”
颜以冬也不愿再跟他争辩下去,换了个问法:“那它……”
江昭阳皱了皱眉,似乎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
不过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开了口,只是声音异常低缓:
“嗯……死了。”
又说:
“我甚至连给它收尸都做不到,现场什么都是碎的,只有这颗牙是囫囵的。”
颜以冬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恍惚,不久之后,她点了点头:
“嗯,懂了。”
江昭阳没再说话,她也没再说话。
她只是用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把那颗白色的牙攥在了胸口,然后目送着那个面朝她,缓缓举起了双手的男人。
那男人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容像朝阳般灿烂,他就那么笑着,看着她,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朝养猪场门口走去。
她望着那个一扫颓废,忽然间变得无比挺拔的背影,在突然间彻底明白了,明白了这个男人之所以如此无所畏惧的原因。
原来,他只是不想输给一条狗。
第67章 楼梯
江昭阳倒着走到离养猪场“碉堡”五十米远的地方,才转了个身,朝门口走了过去。
大概在七八米远的地方,突然被两个“卫兵”捉住,架起胳膊抬了进去,整个过程跟李荣海的遭遇几乎一模一样。
江昭阳刚消失在大门口,陈权就突然打开了对讲机,“勇锋,其他车间的情况怎么样?”
甘勇锋此刻正站在另一辆指挥车里,他的身前还坐着一个微型机操作员,操作员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小屏幕上的图像,左右操动着拉杆。
几秒种后,一只不知名的褐色小鸟突然停在了指挥车前的树上,甘勇锋几乎同时汇报道:
“报告陈部,经过飞雀的侦查,除了8号车间以外,还在一个7号车间里发现了多处血迹,并且地上有许多白色残肢,看形状像是肉猪的尸块。除了7号车间以外,其余车间就是死猪比较多,毕竟一个周没人喂了,其他均无异常。”
“嗯。”陈权点头道,“你的这些发现倒都属于正常情况,毕竟有一百多号……猿呢,不挑个养殖场,想吃饱饭都难。”
又说:
“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能随时行动吗?”
“突袭路径和预备方案都确定了。”甘勇锋答,“只是人质可能会有一定程度的伤亡。”
陈权沉默了一下,随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有伤亡也没办法。十个李荣海进去,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一个江昭阳躺着出来,我跟总·理都没法交代。”
陈权这话,说得甘勇锋后背有些冒汗。
不过他也知道,陈权说的是实情,丝毫没有唬他的意思。十个李荣海牺牲了,那都是公安部自家的事,但如果死了一个江昭阳,那就是国安部和公安部两家的事。一旦真掐起架来,能评这理的,这只剩下国安部和公安部的顶头上司,□□总·理了。
能在这种案件里挑大梁,甘勇锋自然也不是一般的角色,他马上掐了掐手,让自己冷静下来,保证道:
“陈部,我一切都听您的,只要您让我上,就算里面下刀子我也上。”
这话说得中听,敢带他来,陈权自然是完全信得过他这个人和他的经验,甚至对他的预案部署都懒得审核,直接说道:
“准备行动吧!”
接到领导的行动命令,甘勇锋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冷漠而坚韧,一把拿过对讲机,沉喝一声:
“各小组就位!”
他的话音刚落,几乎所有装甲车的车门瞬间洞开,一队队雪豹特种兵整装完毕,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径,有序地消失在了周围的树林里。
与此同时,刚才停在树梢上的“飞雀”也扑棱起翅膀,再次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