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绣问路,得知离脚下隔了好几条街,心里急着快些见到他母亲,说:“不用费事了。 找个干净点的地方,随便吃点就行。”
她指了指前头一家门口站了个伙计的饭馆:“那家就可以。伙计衣服干净。”
掌柜在柜台后看见门外停下一辆马车,下来了一对衣衫光鲜的年轻夫妇,男的青色长袍, 器宇轩昂,女的穿了身水蓝褂裙,肤白美貌,抱了襁褓中一个遮得严严实实的孩儿,两边随从 ,个个也都精壮不凡,脸生不是本地人。小地方难得遇到这样的出色人物,岂敢怠慢,忙亲自 出来招呼,带到一个相对清净的角落的空桌前,安顿好随行后,叫伙计把这张桌擦了又擦,送 上茶水,说:“我家虽然店小,没雅座包厢,委屈公子和夫人,但想吃什么,尽管点。只要菜 单上有,点了,保管做得干干净净,吃得可口。”
白锦绣看了眼菜单,问聂载沉:“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啊?你点。”
聂载沉就点了几道。掌柜的一听,端详了他一眼:“公子你是本地行家?以前没见过你啊 。”
聂载沉笑了笑:“少年时外出,所以掌柜的你眼生。”
掌柜哦了一声:“怪不得!”又打量了眼坐他边上的白锦绣。“看二位这气派,来头不凡 ,来我这吃饭,是给我天大的面子,多谢多谢!”
聂载沉笑道:“快些上菜吧。我夫人饿了。”
“马上,马上!”掌柜急忙吆喝伙计传菜。
聂载沉用开水帮她烫过碗筷,给她倒了杯茶。
“你累了吧?我来抱麟儿。”
“不累。我抱。”
白锦绣喜欢抱自己的儿子。软软的身子,淡淡的奶香,现在还会冲自己笑了。越看越爱。
她打开一点襁褓,低头逗着怀中麟儿。
正是饭点,饭馆里坐满了食客,刚才进来了这对亮眼的年轻夫妇,自然吸引许多目光,说 话的也停了下来,见二人在坐定后,并无什么出格举动,只对着怀中孩子碰额低头喁喁细语, 也就寻常小夫妇的模样,也就没了兴趣,继续先前的话题。
白锦绣正逗着麟儿,忽然听到邻桌一人说:“……我有个亲戚跟聂督军是同个地方的,前 两天亲戚进县城,说先前聂老夫人收到了信,督军要带着他在广州娶的媳妇来祭祖,再接她过 去享福,算着日子,就这几天应该差不多到了。听说咱们县长天天派人在县城门口蹲着,就等 着督军来呢!”
同桌另个人问道:“聂督军在广州娶的媳妇是什么人啊?”
这问题一下勾出了众人的兴趣,全都停了原本的话题,不止这桌,边上的食客也开始议论 ,说什么的都有,最离谱的,竟然有人说是他从前刚到广州落难街头一分钱逼死英雄好汉时对 他伸出援手的一个红颜知己,后来飞黄腾达当上督军,报恩娶了对方。
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就仿佛自己亲眼所见,边上人都信以为真,议论个不停。
白锦绣听着,心里急得不行,更是郁闷不已,要不是聂载沉握住她手加以制止,她已经要 把麟儿交给乳母,自己拍桌叱骂那人信口开河了。
这时,另头有个穿着绸褂作商户打扮的人摇头说道:“你们就别以讹传讹了!什么街头红 颜!我有个舅舅在广州那边做生意,恰好上个月回来探亲说起过,聂督军娶的是鼎鼎有名的南 商白成山白老爷的女儿,不但娶了,现在都有儿子了!白老爷是谁你们不知道没关系,我告诉 你们,他就是拔根汗毛,也能轻轻松松买下我们整个太平县的地皮,懂了没?白小姐可是正儿 八经金枝玉叶的千金大小姐!你们也就只知道跟着戏文胡编乱造什么街头落难红颜知己,简直 是无知至极,叫人笑掉大牙!”
白锦绣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她满意了。
现在他老家的人很快都会知道了,聂载沉已经娶了妻,娶的还是她白锦绣,可不是什么别 的乱七八糟的女人。
饭馆里的食客们安静了片刻,又低声议论,嗡嗡声一片,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哪个说了 句什么,食客们忽然纷纷扭头,看着坐在角落桌边的那对带着随行、抱着幼子的年轻夫妇,神 色疑虑。
掌柜自然也想到了,越看越像。但要是真的督军夫妇,排场怎会这么简单。他一时又不敢 确定。迟疑了下,脸上带笑,上前正要再试探一下,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之声,仿佛 有人正往这边跑来,转头,看见县长带着身后一大堆人跨进了门槛,气喘吁吁地停住,左右张 望几下,视线很快落到那个年轻男子的脸上,定了一定,“哎呀”一声,冲上前去,对着那男 子就下跪,行了个前清的磕头礼:“聂督军远道而来,卑职有失远迎!督军恕罪!”又转向边 上那位年轻女子:“夫人一同在上,请受卑职一拜!”说完,又磕了个头。
民国新立也就两年,数月之前,云南下发通告,严令所有人必须剪发,通告一级一级终于 到了这里,这些人的脑后辫子虽然剪了,但心态却还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其余食客见县长都磕头了,全都跟着围上来下跪叩首。
同行的侍从官叫人全部起来,把新规矩又讲了一遍。县长嘴里说着是,从地上爬起来,站 在一边笑容满面地说:“督军,县城到您那里还要翻山,夫人带着小公子行路不便,卑职已经 准备好了软轿,等您和夫人用完饭,就送你们过去。”
聂载沉本就打算在县城里雇轿的,见已经备好,也就道声谢。
边上全是人,还那么吵。
白锦绣知道这顿饭是没法吃了,原本还担心嘈杂声会吓到麟儿,幸好他的小脸蛋贴着自己 ,在斗篷里又呼呼地睡了过去,心里只想快点走了,就对聂载沉说:“我们上路吧。”
掌柜的反应快,立刻吩咐伙计打包吃食,伙计手脚麻利,很快收拾好。聂载沉叫侍从官给 了钱,带着妻儿出来,上路往家里去。
县长定要随同,脚夫抬人,一行百余人,浩浩荡荡,终于在傍晚时分,翻过山,到了村口 那座老石桥前。
消息传了进去,聂太公带着全村人迎了出来,跟县长一样,要行跪拜礼,立刻被聂载沉阻 拦了。
白锦绣抱着怀里的儿子,站在丈夫身边,看见石头母亲扶着穿了身干净新衣的婆婆快步走 了过来,一下激动起来,叫了声“娘”,朝她走了过去。
聂母应了一声,笑着到了跟前:“乖囡你来啦?路上都好吧?”
“好!”
白锦绣一听到她那温柔慈和的声音,眼圈就红了。
他母亲之所以要留在这里等他们来,必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那个心愿,想要满足她。
她忽然有点羞愧,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娘!怪我不好,现在才来。”
聂母摇头:“快别这么说,是娘自己高兴要等你们的。他就是我的乖孙子?叫什么啊?” 聂母看向她怀里的襁褓,问道。
“娘,孩子小名叫麟儿。您要抱吗?”
“好,好,我来抱下我的乖孙。”
聂母笑得脸上皱纹都开了花,小心翼翼地从白锦绣的怀里接过自己的孙儿,看着还酣眠的 麟儿,爱得不行,只看了一眼,忙又用斗篷将麟儿小心地遮挡住,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说: “知道你们这几天要到,全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快回家吧!”
白锦绣挽着婆婆,在石头母亲等人的簇拥下,一路笑着,踏进了家门。
夜幕降临,庄中点亮了灯笼,从村头一路照到村尾,又杀猪宰羊,搬出美酒,几口大灶吐 着欢快的火苗,小孩子笑闹着奔走其间,使劲地闻着香气扑鼻的肉味,咽着口水,妇人们围着 灶台,说说笑笑,办了十几桌丰盛的筵席。
这天晚上,庄中全部的人都来了,庆贺沉哥在广州娶了天仙似的白家媳妇,现在又喜得贵 子,大家围桌而坐,猜拳吃酒,热闹极了。
白锦绣盼着这一刻,已经盼了许久,现在终于来了,想起上次自己过来时的情景,反而有 点不好意思了。
他母亲不但贴心,而且手巧,等她来的这段时间,不但已经给麟儿做了好多小衣小帽,竟 也给自己做了一套大红衣裳,绣着美丽的折枝葡萄花纹,意寓着多子多福。
她非常喜欢,立刻就换上了,现在躲在屋里,等吉时到了,去给婆婆叩首敬茶。
时间应该快要到了。
她侧耳听着外头传来的阵阵喧闹声,正紧张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妇人们的嬉笑声。
“沉哥,上次白小姐来我们这里,我就觉得她是你媳妇,果然被我猜中了。”石头母亲的 笑声传入耳中。
“沉哥你好福气!”其余人也笑个不停。
笑声里,熟悉的脚步声渐近,有人敲门。
白锦绣急忙跑到镜子前,对镜自照,镜中人娇面如花。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
聂载沉笑着站在门外,视线落到她的脸上,看了她片刻,朝她伸手过来,轻声说:“绣绣 ,走吧,我带你去我母亲那里。”
她点头,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里,和他十指相握,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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