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窃窃私语起来,按理来说,两个小辈的争吵,这时候该有人来劝架和稀泥。
但是看看两人的长辈,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不仅是小辈之间的口角之争,背后还有成年人之间的力量角逐。鹿死谁手,现在还是无解的谜题。
岑筠连虽然没有打断岑念和赵珺琦的争执,但是他看着忽然为大女儿出起气来的岑念,满腹狐疑,不知道这个小女儿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和岑琰珠不是水火不容吗?怎么会突然帮岑琰珠出起气了?
“会弹就可以评判了吗?”岑念说。
她不会是真想上去弹吧?
随后走进大厅的岑琰珠刚好听见她和赵珺琦的对话,她知道岑念会弹琴,但她根本不是钢琴专业的,怎么可能会弹《追雪》?
赵珺琦说了那么多屁话,只有一句说得对,有无数学琴的人,学一辈子也弹不下一首超技。
她焦躁地看着岑念,生怕她逞一时风头步她后路。
岑家要是在众目睽睽下再出大丑,她这场生日晚宴是真的要遗臭三年了。
岑念真的往钢琴那里走去,岑琰珠急忙上前,想要在她走上台前拉住她,一只手在她面前轻轻挡了一下,拦住了她急急忙忙的脚步。
是岑溪。
他带着从容的笑意,看了她一眼。
“……相信她。”
岑琰珠半信半疑,不安的目光再次投向已经在琴凳上坐下的岑念。
她穿着足有4厘米高的绒面高跟,为了踩上脚踏板,她弯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解开脚脖子上的金色系带,将脱下来的一双高跟整整齐齐放于琴凳旁。
一双小巧凝白的赤足轻轻踏上脚踏板。
赵珺琦冷笑一声:“……哗众取宠。”
岑琰珠听到了,一个眼刀朝她扔了过去:“不知道刚刚是哪个得意忘形的猴子在那么多人面前哗众取宠。”
“你——”赵珺琦表情扭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在的孩子啊……”文辞雪的丈夫许杰摇着头,叹了口气,说:“我看你也不喜欢这种场合,要不我们先离开吧?”
“再等等。”
文辞雪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他诧异地转头看去,发现她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钢琴前的少女。
难道她是觉得眼前的少女会带给她意料之外的惊喜吗?
轻盈的琴声响起,少女在同个键上反复敲击。
“她是想弹《小星星》吗?”赵珺琦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嘲讽少女的机会。
“听不懂就闭嘴,少在那里以己度人。”岑琰珠说。
“你——”赵珺琦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出不去也咽不下。
少女甩了甩手腕,连岑琰珠心中都升起一丝狐疑。
光看那不以为意的轻松模样,说她即将弹的是《小星星》倒挺有说服力。
紧接着,少女变换了节奏,随着她十指翩飞,一阵轻盈悦耳的乐声从钢琴中流淌而出。
音乐很和缓,却让懂琴的人瞬间变了脸色。
“她怎么敢……”
赵珺琦勃然变色,口中喃喃自语,而岑琰珠也没了嘲讽她的心思。
仿佛是为了还击赵珺琦对她“你不会弹”的反击,岑念选择的钢琴曲同样出自李斯特十二首超技练习曲之一。
《钟》。
对某些钢琴演奏者来说,这首歌还有一个名字,《丧钟》。
一首专为手指和手腕敲响的丧钟。
十二首超技练习曲中,《钟》的难度和强度毫无疑问名列第二,而第一,没有争议的属于被拉赫玛尼诺夫称为“世界上最难练习曲”的《鬼火》。
纤细白嫩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来回敲击,少女安静坐在白色的三角钢琴前,腰背笔直,又细又白的脖颈如同天鹅般优美,她垂着眼,神色平静望着黑白琴键,乌黑浓密的睫毛半遮着清澈明亮的眼眸,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窗外夜色深沉寂静,泳池里泛着金色波澜。
轻盈悦耳的琴声响彻在广阔的别墅大厅中,渐渐地,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岳尊小声问岑溪:“她弹的是什么?难度好像没有姓赵那小女生弹的曲子高,这样真的能行吗?”
门外汉们心生轻视,而真正懂行的,则面色凝重,屏气凝神地等待着钟声的响起。
岳尊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而他话音刚落,少女的琴声就加快了。
比之前更轻快,更欢乐,更轻盈的琴声响起。
少女的右手开始加速,五指以快到难以看清的速度飞快敲击着琴键,她抬起左手,脸上竟然露出游刃有余的浅笑。
她在笑什么?
下一秒,岳尊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张开,吐出了一声震惊的“草……”
钟声响起了。
赵珺琦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女在琴键上翩飞的十指,她的速度作已经超出了人眼的极限,十指在琴键上化为了一道道重叠的残影,赵珺琦竟无法看出哪一道是少女的手指,哪一道又是单纯的幻影。
残影宛如蝴蝶的羽翼,振翅翩飞在黑白的琴键上。
优雅,美丽,夺目非凡。
宾客们的耳朵被琴声抓住,而眼睛则被少女牢牢抓住,他们的魂魄被禁锢在这间宽阔的大厅中,动弹不得。
少女的一曲奏毕,那双弹奏出惊人魔法的纤细十指轻轻置于双腿,人们这才如梦初醒,下一秒,整个大厅里都响起了鼎沸的掌声和叫好声。
“好!这才是真正的琴技啊!”
“怪不得岑董把小女儿藏了这么久,原来是秘密武器!”
岑筠连在一声接一声的恭维声中红光满面,他讽刺地看向不远处的赵桦,说:“本来就是一个小生日派对,随便弹弹就好了,有些人非要探个究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是活该——”
演奏完毕后通常会鞠躬致谢,然而少女却没有这么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从琴凳上起身,赤着足径直走到了脸色青白的赵珺琦面前。
“现在,我有评判的资格了吗?”她说。
“你——”
赵珺琦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羞辱,她气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
“《追雪》不算什么,《钟》也不算什么,《鬼火》,说到底依然只是一首练习曲,算不上什么。”
岑念神色平静地看着赵珺琦渐渐发红的眼眶,在众目睽睽下说:
“天赋不够的你——”
“也不算什么。”
打破僵持场面的是赵珺琦眼中滚出的泪珠,她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样子,用通红的眼睛狠狠瞪了岑念一眼,转身跑出了别墅。
恭维的人群将岑念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她却没有看到岑溪的影子。
“念念,今晚你让我大开了眼界,这样的技术,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专业的钢琴演奏家。”侯予晟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近到仿佛吐息直接落到她的面颊。
“念念,你什么时候学的钢琴?”好不容易从外层挤进来的岳尊直接挤走侯予晟,站在了他刚刚站的位置。
侯予晟无奈地笑了笑,仿佛面对孩童的恶作剧。
想要和她说话的人太多了,文辞雪被拦在外围根本无法靠近。
正当她无奈地后退一步,打算静等人潮散开时,一个高挑瘦削的青年提着一双浅金色的绒面高跟鞋走了上来。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旁让出一条道路。
青年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少女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扶着我的肩。”岑溪轻声说。
岑念从善如流,扶住他的肩膀后,岑溪轻轻握着她纤细的脚腕,小心为她穿上了两只高跟鞋。
相比起四周鸦雀无声的寂静,岑念更关注脚脖子上那两只蝴蝶结有没有系得水平,大小有没有对称——
岑溪的手离开了她的脚背,很好,她看见了两只完全一样的丝绒蝴蝶结。
岑琰珠神色复杂地看着岑溪的举动,这也是她的哥哥,可是他们之间的了解只好过街头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岑溪刚回国的时候,卢娅英和母亲都多次劝她抓紧机会和岑溪搞好关系,然而她将他们的话当做了耳边风。
她总觉得,自己是妹妹,理应是岑溪这个哥哥来主动了解她,交好她。
她错过了先机,回过神时,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哥哥已经变成了别人的哥哥。
好在她对这个哥哥也没有执念,同父异母的哥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会有多么亲密。
岑琰珠把视线移向岑念,她即使大获全胜,在众人簇拥下依然面无波澜,只有在低头望着脚脖子岑溪刚刚系出来的两个浅金色蝴蝶结时,眼中露出一丝喜悦。
岑念在莫名其妙地方上的孩子气让岑琰珠心中涌上一股无力。
没办法,和她计较真是掉价。
“喂。”岑琰珠开口。
她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不大也不小,岑念闻言抬头朝她看来。
“行吧。”岑琰珠说。
其他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行,唯有岑念的嘴角扬了起来。
“……哼!”岑琰珠脸上一红,转身大步走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