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拉倒,这事儿别管了,别人的事情少插手。”
石墩像突然失去了牵缚,蓦然掉下来,将她的心碾得稀碎。
夏晨、露水、笑声,叶西不了解那个女孩的名姓,有关她的一切都以这样的方式镌在记忆里。
她跟自己一样坚毅,甚至还多一份难得的开朗;
她连扫地都惯常带着笑容,即使那根大扫把有她一样高;
她找钱的时候会迭好合着小票一起摊掌奉上,尽管下面是满手心的冻疮……
她曾经有过并深信自己给的真诚祝福,依然有奶奶在等她回家,然而……她已经被自己的弟弟变成了第二个陈觅。
今天过去,明日仍有太阳,只是她看不见了,只是檐前铁马……将永不再叮当。
努力的人就一定会让生活变好吗?不一定。逃得过贫穷,逃不过生死;逃得过生死,逃不过业障。
屋里很暗,叶西推门进去时,除了窗子漏入的晚霞,没有其他的光线来源。厕所里接水的盆应当是满了,否则在这么静悄悄的情况下,不可能听不见水滴触底的声响。
她轻轻关门,又不动声色地迈步走进卧房。幽暗中,林俐像被抽空一样瘫坐在地板上。死寂在一整间屋子里膨胀。
“妈……”叶西以为自己足够镇定,然而开口的声调喑哑到她十分陌生。
“叶南呢?”
话音落,地上的“软泥”微微颤了一下,开始只是不停呜咽,后来突然回光返照一般大声回答:“抓了!被抓了!”
叶西抬起僵麻的双脚,缓慢蹲到她身前,一度不敢确认那张脸上的两个深窟窿就是她的眼睛。
“那就等结果吧……”叶西替她拨了拨脸颊的乱发,向越来越深的黑暗借来几分镇定,音调冷且平,“在这之前,你什么都不要想。”
“我怎么可能……”林俐声音极小地叹着,转瞬发狂变成嘶吼,“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想!”
叶西冷不防被声波震到一个后退踉跄。
“我怎么养出这么个东西啊!”林俐猛地站起来,用凄绝的尖叫与哭声扯破屋里的宁静,“我也不是没有教过他的!”
她伛偻着,拍着大腿,将死一样地崩溃:“我教过他做人要善良,告诉他做什么事都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还要他学会去爱别人……这些我都教了!是我的错吗?啊?一切都怪我不该找叶爱军,不该找一个家暴犯?还是怪我根本就不该生你们?”
“我给他吃最好的、喝最好的,他要什么我都满足他,只要他不出去犯事。他不愿意跟我交流,我就给他留空间,这不就是你们小孩口中的尊重吗?我真的尽全力了啊,叶西……”声音一直跟着她拍大腿的动作抖动,又忽然随她的下跪降落到地上,林俐死命抓着叶西的手,“妈妈把所有的所有都给你们了……只盼着你们好……为什么?”
“为什么啊为什么?”
一下又一下的诘问,到最后完全发不出声。叶西被她生拉硬拽的手,每一寸都有皮从骨头上剥离的辛辣剧痛。
“妈,”她没有语气地打断愈来愈失控的啼哭,“不要总是问‘为什么’,你该想想‘怎么做’了。”
林俐瞬间安静下来,抬起泛着猩红的两只窟窿对上叶西紧绷的下巴:“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做?”
下巴起伏几下,叶西深吸一口气。面前的黢黑凝视她,她也面无表情地迎视过去。
黢黑也问她——该怎么做?
超市女孩的脸呈半透明片段一闪而过,叶西抽出快碎裂的双手,无言良久后开口……
“叶南……必须得死。”
无可商榷,永不原谅。
***
陈寻是傍晚在校门外的路边摊上买煎饼时听说了这个案子的。
有人说“凶手已经逮到了”,也有人说“凶手早就逃跑了”,讨论的有几张嘴,案子的走向就有几种。
他握着煎饼往回走时,还恍惚想到早上同老李的对话。
这学期也匆匆过去了几天,他所谓的“好好学习”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老李亦发现他这个学期态度的转变感人到天地同泣的地步,刻意在早读课后找他到走廊畅谈。
“想好考什么学校了吗?”老李用厚掌握住茶杯取暖,人到中年总是异常畏寒。
陈寻得了小感冒,答语中泛着浅浅的鼻音:“其实还没有。”
“男孩学理工科挺好的,”老李愉悦地笑,倾囊相授自己老道的经验,“像你有理科天分,更适合学。可以考虑一些理工类院校,多找点数据了解了解,有了方向能更有动力。”
陈寻没什么情绪地答:“谢谢老师,但是……我想学法。”
“啊?”老李瞅过来,满眼惊讶,结舌几秒后又冷静下来,“哦……学法也好呀!男孩当律师也是个好出路!”
陈寻的目光始终凝在一个虚无的定点,轻轻吸吸鼻子回:“不是为了出路。”
“嗯?”老李听力一般,歪斜身子凑过来。
“不是为了出路,”陈寻抬头,对上他疑惑的视线,“是想改变些什么。”
老李听了,当即下巴一歪,眼中多少带了些看笑的玩味:“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话说到一半,又不继续了,仿佛怕打击他的自尊心,或者是觉得说什么也没用。
清早的空气像现在一样,冷得没有人情味。老李一直站着不说话,渐渐在陈寻面前站成一副现实的投影、一面世道的炎凉。
一条街的灯火齐亮,照穿夜幕的瞬间,他忽然想见叶西,跟她说说话,告诉她自己真的已经端正态度、努力学习。就算退一万步,说不了话,他能看她一眼也好。
这样想着,陈寻拎着煎饼停在了校门口。他知道叶西这几天都是出去吃的晚饭,她所有的动向他都了然于胸。
等了很久,等到门口返校的学生渐渐多起来,他才在来回穿梭的人影中发现她渺小的身躯。
冲动霎时夺走陈寻所有的理智,他慌乱地冲过去,一把拽住叶西的胳膊。刚欲张口,她抬起脸露出森寒的表情,他失去了全部的语言能力。
叶西使劲向后缩手臂,在徒然之后紧咬着牙关恨恨地道:“你能滚远点吗?”
陈寻皱眉,渐渐也有些愤怒:“你他妈怎么了?”
“没怎么,我不想看见你。”
“叶西……我就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他和她约定的梦想,除了她没有人能理解,除了她没有谁可以给他共鸣。
叶西撇开头:“就你这样的人,跟我有什么好说的?”
陈寻的手指忽然脱了一半的力,嘴唇止不住发颤:“怎样的人?”
骚动引来了不少目光,叶西沉默下去,低着头不回答。
“你说话啊!”怒火让陈寻崩溃,甚至急到眼角泛红,“我是怎样的人?”
起了夜风,吹走残留的不清醒,叶西奋力拽回胳膊,仰头直直地迎视他:“陈寻你想下地狱是吗?想拖着我一起下地狱是吗?我告诉你,没可能……”
“因为我早就在地狱当中了。”
她漠然丢下这句,未等他有任何反应,不回头地跑向他身后的黑暗中。
孤寒的天际,有人拿着手机外放草东的歌。陈寻空落着心久站,直到天光尽失,凉月影绰。
只梦到这里,失望的人,这次没能红了眼眶。
我们让大海淹没了嘴,享受着心酸。
纷乱的光线里,我闭上眼去看……
还想和你谈论宇宙和天空,或是沙滩里的碎石和人生……
你会不会还是坦率地笑着,我的荒唐?
无处混乱……
又无处是你我。
第51章 业障05
城市太小,则消息的传播方式呈闭锁环状。风暴放到海面上或许只能引起一阵惊涛,轮到小河小溪,整个水面都会翻涌起来。
晚自习下课,陈寻走到静安小区门口,所有在迎接孩子的父母都在聊这件事。月夜下的鼎沸人声,令他错觉自己还留在夏天。
像一直在河岸上徘徊、不去涉足探水一样,他还没有深入地去了解整个案子,只是现在大家的反应如此过激,让他也莫名恐慌。
在门口停了一会儿,陈寻点了根烟,顺便掏出手机准备查新闻。刚在搜索栏里输入关键词,他的手就顿住,因为听见有人在说:“听讲凶手是个未成年!简直是个畜生!”
陈寻一愣,垂眼看看已经打出来的字,几秒犹豫后快速将它们删干净。
这场景有些许熟悉……
当年是同楼的其他户主最先发现陈觅的尸体并且报警,说来挺讽刺,在警察还没到现场勘察时,陈寻隐约有不安的预感,但居然选择了自我劝慰:“想多了吧,怎么可能?”
陈冰穿鞋,打算出门看看热闹,回头对他说:“小觅还没回来,你赶紧去找她。”
陈寻便跟到玄关处:“好,那我跟你一起下去。”
父子二人就是在开门的一瞬间,迎面碰上狂奔而来通知陈觅死讯的邻居。
“老陈老陈!你快!快赶紧下楼!你女儿……”
邻居说到一半停了,双目瞪到眼珠都仿佛要脱下来,陈冰在一瞬间感知到事情的不对头,旋即踉跄着往下冲,一度踩空了数级台阶,险些直接滚下去。后来再提起当天的情形,他都会讥嘲自己的举动毫无意义:“我急什么呢?就好像我来得及救回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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