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寻再没心思去吃面,原道走回家,徐婉雅疑问为什么这么快,他只答:“突然懒得跑了,就在楼下随便糊弄了点。”
答这句时,他反复自问,是否应当把看到的告诉她,踌躇了很久,后来发现,这个问题必须成为不能说的秘密。
成人之间的游戏一旦把小孩卷进去,危险指数得爆满五颗星。
餐桌上的三人共餐都变成一场明眼人与雾里人的来回试探,或许是陈寻有了滤镜,门里的陈冰似乎不如门外的那个温柔有耐心。好言好语是没错,但每个字说得都很赶,仿佛这顿饭只是一个任务。
饭罢,陈寻帮忙收拾完碗筷,准备进房间写作业,陈冰却又跟来关心他的学习。
原先陈冰也是这样反复的喜怒无常,但陈寻只当他是压力过大、负担太重,今天才发现其中的表演痕迹是那样的重。
他坐在桌前苦想了许久,想到头痛也拿不定主意,咬咬牙,拿起外套出门去找赵系景。
赵系景耐心听完,双目瞪到眼眶欲裂,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卧槽”。
陈寻弹弹烟灰,扭头看他:“所以你怎么看?”
“这他妈还能怎么看啊!”赵系景有些愤懑不平的意味,“这就是外遇了吧?”
挠着头,他又若有所思地问:“啊不过,你看清楚没啊?那女的搞不好是你家亲戚?比如什么你爸的妹妹?”
“狗屁!”陈寻咬着烟,对天怒骂。
“……那我觉得,这事儿也算板上钉钉了。”
两人窝在草丛堆旁,化霜的余凉阵阵扑到脚边。
陈寻静默片刻,眉头深锁,自言自语:“可我想不通啊,这个家,反复强调以后会变好的是他,放不下我妹的是他,一直以来最乐观的也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知道我妈有抑郁症?他知道啊!知道还这么做?他想逼死我妈吗?”
赵系景转着打火机,支吾道:“这个……不好说。我觉得吧,物极必反这个道理放在任何事情上都适用。人的性格也是,有时候你看一个人,自律成熟得不行,但保不齐心里多消极阴暗呢。”
“我话说得比较直啊,你听了别介意,”赵系景侧过头来盯着陈寻,“你爸确实很难。你妈有那个病,不工作,情绪又不稳定,做什么都需要人照顾,你又还在上学,你们家都是他在扛,对吧?你别看他口口声声生活会更好,他将永远爱你们,其实心里一定长了不少死疙瘩,没准到死你们也搞不清这些死疙瘩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你妈的一次哭闹,可能是你的一次叛逆,也可能就只是牙膏用完了、马桶堵了、菜里的盐放得太多……”
陈寻听完,深呼一口气,用力按灭手里的烟。
“那就离婚啊!有必要出轨?”
“不好说啊,也许他也很矛盾,既舍不得你们、觉得罪恶,又渴望得到一个能够真正懂他的女人呢?”
这一问,让陈寻彻底失声。他隐约能理解赵系景的话,可也只是隔着保鲜膜嗅气味,虚虚实实、半懂不懂。
而保鲜膜的被捅破,发生在次日晚上。
陈寻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佯装无事发生,把一切都瞒骗过去。当然他这样做并非为了替陈冰打掩护,只是怕妈妈接受不了。生活里比比皆是的例子,你骗我我骗你,反而能将伤害减到最小的程度。
他说服了自己,并坚信这样是为了妈妈好。
傍晚到了饭点,徐婉雅端菜上桌,陈冰放下报纸走过来,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安然无恙。
用餐时,陈冰又捣鼓起他那套心灵鸡汤,倒提着筷子在空中一点一点,嘴里含着饭菜,口若滔滔悬河:“我听我朋友说了,现在有些中外合作的学校办得也很好,比如什么西浦宁诺,你要是觉得可行,高考可以往这个方向努力。”
陈寻不说话,闷头吃饭。
徐婉雅有所顾虑:“那样的学校学费都很贵吧?我听说可能还得出国,出国的花销就更大了。”
陈冰当即放下筷子,长呼口气,颇有不耐烦的意味。
“你懂什么呢?这些都是经过我深思熟虑后的建议,学费贵不贵、花销大不大,有啥关系?这么多年,家里靠我一个人的工资,不也过来了?”
他的言语泛泛无实指,却像钝钝的刀,锉上母子二人的心。
徐婉雅默然,向菜里伸筷子,夹给自己也夹给陈寻。
陈寻皱眉垂眼,已经有怒火冒了头,暂时被他压了下去。
陈冰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喝了一口继续道:“我那个朋友还说,出国是一种非常好的,让孩子增长见识的方式,现在都兴这个,多花点钱不亏。”
停顿片刻,又斜眼瞄徐婉雅:“你不用担心,你复不复职都没事,他以后所有的学费和开销都由我承担。”
此话细听有些诡异微妙,挺像在闹离婚。徐婉雅无所察觉,局促地垂下手。陈寻余光瞥过去,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我还是……打算以后复职的。”她带着细弱的哭腔,小心翼翼地说。
陈冰正在喝汤,抬起手摆摆指间的筷子,语音模糊地回:“不用不用,这个家以后都由我来扛。”
“扛什么?”
陈冰愣住,迷茫地抬头,才发现声音来源是陈寻。对上他充满诘责质询的目光,陈冰发怔,犹疑地开口:“儿子,怎么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颤抖渗进手掌的每根筋骨,陈寻已经拿不住筷子,“你那个朋友是谁?”
“嗯?”
“我问你那个朋友是谁!”
陈冰干笑两声:“我朋友,多了去了啊,你也不是都认识。”
他字正腔圆,发音精确,可惜眼里的心虚还是出卖了他,连灯下光斑烁烁的眼镜都能作为证物。
徐婉雅擦完泪、擤完鼻涕,扭头看陈寻:“儿子,怎么了?”
陈寻盯着陈冰,越看越心寒。陈冰转转眼珠,试图切换话题。
“今天的汤不错——”
“是昨天上午那个女的吗?”
声音戛然而止,陈冰的眼睛睁大到骇人的幅度。
“儿子……”
“我都看到了,”陈寻重新拿起筷子,夹住徐婉雅刚刚放进去的土豆丝,“所以你不用再演了。”
屋里突然静到极致,静得吞没了所有的动。陈寻嚼着土豆丝,在不安和畏惧中屏息等待妈妈的爆发。
然而没有,徐婉雅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会发生。
第66章 新年03
结束回忆,陈寻正打算开门,门却自己先开了。屋里挺亮,先涌出暖风,再倾泻出成片的灯光,最后是裹着大棉服的徐婉雅。
她头发披散,看起来不顶精神,但算不上憔悴,凝视陈寻片刻,倦倦开腔:“我是说门外有钥匙声……你怎么不进来?”
陈寻扶墙站直,哑声回答:“没有啊,你听错了吧?我才到。”
“书包给我。”徐婉雅也不拆穿,向他伸手。
陈寻绕过她的胳膊,径直背着包进门。
家里现在只有他俩,陈冰在真相败露的第二天就草草收拾几套衣服走了。去了哪,没人知道;但他肯定会回来,这点母子都清楚。
徐婉雅这几天难得的平静,光看着她,你不会觉得她经历了什么,只当她是劳苦过头的家庭妇女,穿扮不够精致,每根发尾的分叉都藏着疲惫。
她只会在跟父母和密友煲电话时,对情绪失去最起码的控制。
“他走,能走到哪里去呢?我们还没真正离,这房子他终究是得回来的呀。他这样做,弄得我成了个罪人,凭什么?啊?”
陈寻站在餐桌旁喝水,面前摆着一碗水饺,身后隔着一道门板的抽噎又阵阵响起。
“那你错了,我还真不怕。我想通了!昨天也跟郑主任他们说好了,过段时间我就复职,大不了儿子我来养啊,对不对?我算是明白了,女人还是得自立……”
“立”字发完一半,破嗓的啼哭紧跟而至。
“真的,我的命太苦了,没见过哪个比我更苦的!菩萨根本不保佑我,那一套顶个屁用!”
“行了不说了,就这样吧……唉你放一百个心吧,我才不会为他想不开。”
门里静下去,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显得很突兀。陈寻漠然摘下眼镜,提起筷子往碗里伸。
徐婉雅走出来,静悄悄坐到他对面,支着胳膊一愣一愣地凝视他。两只眼睛桃核一样,肿到有种惊人之情。陈寻吃得快点,她就把目光对准他的脸;吃得慢了,视线便下移到碗里。
片刻的沉默后,她问:“儿子,如果……妈妈真的跟爸爸分开了,你选谁?”
陈寻呆滞地顿住,挂在筷头的饺子掉了回去。他不喜欢这个问题,像个开放式的算术,还硬要他给出答案。
徐婉雅等得有些心焦,前倾身子再次试探:“儿子,妈妈以后会坚强会振作的。关键,妈妈有儿女心,你知道吧?”
她看他一直沉默,失落地胳膊往桌沿下方一溜。想了想又不甘心,攀回桌子说道:“没关系,你晚上睡觉前好好考虑一下吧,妈妈等你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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