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心情应该都是很好的,又格外期待开幕礼。
只有林天择,像吃了苦瓜一样,脸色难看得很。他站在房间裡,凭窗眺望,觉得连天都在帮着自己的弟弟。而自己呢?从来都不曾获得上天的眷顾。
他看着窗外的景色看得入神,连老爸敲门走进来都不知道。
「怎麽还不换衣服?」林爸爸问道。
虽然他已经不怎麽管公司的事了,可是名德商场终于顺便重整,不是基于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单是林天宇是他的儿子,他也得亲自去支持一下。
当然不止他一人,还有林妈妈,和林天择,都会一起去。
林天择回过头来,看见老爸已换上了一身西装。平日看惯了他在家随随便便的衣着,现在忽然正正经经的装扮起来,他还有点不习惯。
他上下打量了老爸的衣服,没有说话。
「怎麽了?」林爸爸问道。「你妈妈都在楼下等了,她这麽磨蹭的人都好了,你怎麽还没好?要不要找她上来帮你挑衣服?」
「我不去了。」林天择看回窗外的景色,淡然地道。
「为甚麽?」
「没有为甚麽,我累了,走不动了,那边肯定很多人,我不去了。」林天择语气裡带点自暴自弃。
一句「不去了」。
一句「我累了」。
像往常一样,像很多很多次的以前一样,每次只要说一句这样的话,他便可以躲过目睹林天宇戴上冠冕的种种场面,从以前的联校水运会,到后来的毕业典礼,再到现在的开幕礼。
他根本不想为林天宇庆祝,他根本没有真心祝福他的心意,为甚麽要让他出席那麽多人的活动,让别人在赞许林天宇的时候,又发现了他哥哥的残缺?
他宁愿不去。
「去一下开幕典礼,做个剪綵嘉宾而已,你弟都特别留位置给你了,你怎麽突然说不去就不去了?」林爸爸语气裡渐渐有了点火气。
从前他总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的,可是现在……都长这麽大了,不再是当年十几岁的小男孩了,还这麽感情用事,只用「想」或「不想」来带过,他觉得实在有点不负责任。
「你去就行了,我去碍手碍脚的,没有必要。」林天择也没有后退,语气裡也带了点晦气。
林爸爸皱了皱眉,忍了忍,最后没忍住,戳破谎言一样的说了大实话:「谁嫌过你碍手碍脚了?除了你自己以外,谁有嫌过你?」
林天择冷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终于听到了一个像样的人说出他心裡面像样的不满了。
总是装着包容他、理解他、接纳他,但最后还是有条件有限制的。到了一个地步,疲倦了,便不再对他忍耐了,而且终于忍不住要爆发了。
「家裡的每一个人,都和我一样,对我这双脚,感到无与伦比的绝望和疲乏,不是吗?要真的说嫌弃的话,除了我自己以外,你们每一个人都一样嫌弃。只是不像我一样,肯表现出来而已。」林天择撑着拐杖,转过身来,看着林爸爸说道。
这麽多年来,他们都没有这样吵过。可是,当那脆弱不堪的表面被谁戳破了以后,紧接着便会有人来撕破了脸。
「这个家裡,从来没有人嫌弃你。就算你再自暴自弃,大家都还是待在你身边,支持你,鼓励你,你这样想你的家人,你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吗?你有想过我们有多心寒吗?」林爸爸一个激动,瞪大双眼,食指在空气中晃着摇着,就像小时候要教训两个小孩一样。
林天择忍不住嗤了一声,勾出一抹冷笑,吼道:「还真是说得好像很爱自己的孩子,从不偏心一样。你和老妈本来就疼林天宇多一点,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只是走不了路,我不是瞎了眼睛看不见东西!林天宇一回来,你就把公司的股份分成三份,他这麽多年来,甚麽都没做过,又没有回来过,你还是把一份给他了!他要甚麽,你还不是会全都给他?我看不用多久,他就会把我手上的两份全吞了!」
林爸爸听完后,不怒反笑,哈哈哈地笑了好久,使林天择有气也没地方发。
好像是他单方面在宣战一样。
「你这样看你弟弟。他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你还这麽不了解他。枉费他为你做那麽多的事情,你作为哥哥,却没有为他做过一件事情!」林爸爸说道。
「他惺惺作态,就叫做为我做那麽多事情?老爸,你的要求甚麽时候变得这麽低了?那你觉得我为他做甚麽才好?对着他假惺惺的笑,你觉得如何?」林天择笑得肩膀抖个不停。可是他身形瘦削,如此笑起来,却更显病态,好像随时都会失去支撑然后倒下一样。
林爸爸闭上了眼,深呼吸几下,平息了心底的怒气,然后缓缓地道:「他跟我说,公司最重要的两个业务,一定要留给你。他怎麽都不肯要。」
林天择本来抖着的肩膀忽然静止了下来,他的肩膀忽然僵硬得很,像有千斤重石压在其上,再也抖不动了。
林爸爸继续说:「他从来没有跟我要求过甚麽。公司的事情,他半句都不过问,是我逼他回来,是我想留一点东西给你们两兄弟。地产、酒店、商场,这三个当中,我本来就知道后面两个应该要一起管理的,地产赚得多,发展又稳定,自然应该独立出来。我本来想把地产留给你,酒店和商场留给天宇,我觉得这样才是最公平的。可是他说,地产和酒店都归给你,他只要商场就好了。他说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也得人心,公司大部份的业务都应该留给你。」
林天择整个人愣在那边,甚麽反应都没有。他只觉得这世界忽然转得剧烈,把他也拉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忙乱间,他甚麽都看不清楚,很多事情在他眼前都是一晃而过。
「你自己想想吧,他回来以后,跟你争过甚麽,抢过什么吗?你不想见到他,他就自己搬出去住,天天在公司裡叫外卖,有家都不敢回。明明在国内,却活得像在国外一样。商场重整,你一开始就不肯签文件,后来酒店又一直向商场那边施压,催促,说重整影响你们酒店的生意。你弟他一句都没跟我投诉过!这些事情,要不是公司裡的股东还有我的秘书告诉我的话,我甚麽都不知道!还以为天宇过得很好,还以为我两个儿子都把公司打理得井然有序!」林爸爸痛心疾首地说道。
林天择盯着地板看,也不知道是在看甚麽,看得眼都不眨一下。
「要不要去,你自己决定吧!天宇他从来都不强逼你一定要去恭喜他,他只是想见见你而已。」林爸爸说完后,便转身往门外走去。
林天择只觉得心裡有些甚麽在翻涌着,他难受得很,却甚麽都做不了。脑海裡不断重复着林爸爸刚才的话,又忽然想起了那天文姿余来到他们家裡,说林天宇在国外都是自己一个人。
他紧紧地捏着拐杖,一会儿后,换上了衣服,叫了司机,去了文姿余家找她。
他有些事情要问。
一些他一直故意忽略,视而不见的事情。
文妈妈在门边看见林天择,是没有好的脸色给他的,毕竟在她的眼裡,林家的人都糟透了。
可是文姿余听到了佣人喊她,便走了下来。看见了这位意外之客,很有礼貌的请他到客厅坐坐。
「听说今天是天宇负责的商场重新开幕了,天择哥你不去支持支持?」她略带意外地问道。
「姿余,我想问问天宇在国外的事。」林天择说道。
文姿余一怔,然后说:「甚麽事?」
「你上次说,天宇自己一个人在纽约生活,是真的吗?他没有朋友吗?或者同事,或者旧同学之类的。」他问道。
文姿余笑笑,然后说:「他的朋友和同学都在洛杉矶读书工作,他还是自己故意选了去纽约,我也不知道他为甚麽。他只是有一天忽然来跟我们说,他找到工作了,在纽约,他要搬去那边住。然后就很潇洒的走了,很简单一个行李箱,就这样走了。」
她稍稍回想,接着说:「我也以为他在那边会过着很好的生活,所以我事先没跟他说,就突然的跑去找他。结果才发现他住在一个很普通的公寓裡,那区的环境也很一般,他每天就是上班,然后下班买外卖回家,就这样,每天都这样的生活。没有朋友,没有同事,他也不跟人来往,就这样一个人活着。」
她还记得,那会她劝他说:「如果这裡生活太辛苦太大压力的话,你回来洛杉矶吧。再不然,回去国内吧,我陪你。」
那会儿她没有想过要防备任惟伊甚麽的,她只是希望他不要再过这种非人生活了。
可是他却毫不在乎,只道:「本来就没有家,回去也是一样的。」
「说甚麽呢?阿姨都经常盼着你回去的。」她说。
「只要不被一人接纳,我都不应该回去。我答应过的,这是我的惩罚,而我还没有得到原谅。」他笑道。
但那笑容却像在哭。他说的,没有被原谅,这世界到处都是地狱,不管他逃到哪裡都一样。
文姿余一一告诉了林天择,只见他浑浑噩噩的,好像掉了一半的魂魄一样。「你没事吧,天择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