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巧珊重新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叫……唉,反正,那是戏!现在杀青了!他跟我都算不上熟……”
“怎么了?”
有人拍了下她的肩,戴巧珊回头。是段正业。不等回答,他扭头看向场外,喊了声:“蓓蓓!你珊姐衣服呢?”
顺着他的方向,戴巧珊看到有个化着浓妆的年轻女孩面无表情朝他们这边看来。显然,她有几分不满自己跟别人的聊天被打断,但看到是段正业,她立马笑了,抱着一件长羽绒服,颠颠儿地跑过来。
段正业接过衣服给戴巧珊裹上,不经意似的说:“现在供暖都停了,倒春寒就几度。你珊姐身上一层纱,拍完戏你盯紧点儿啊!”
姑娘粲笑着赔不是。戴巧珊想起来,这丫头叫“牧蓓蓓”,是她这部戏开头由段正业介绍给她的助理,他的远房亲戚。刚才和她聊得热络的人,是这部戏女一的经纪人。
没错,戴巧珊不是女一。这部戏的剧情里,戏外现实的工作中,她都是配角。就这,还是段正业力排众议强扶的。
想到这儿,她冲段正业热气腾腾笑说:“没事儿的,不冷!”
段正业住了口。牧蓓蓓被她求情的话反而将了一军似的,尴尬顿了顿,抬脸朝段正业赔小心笑,偏头欠身道:“下次一定注意!”
段正业恢复他惯常的冷脸,没再接这话,回头问戴巧珊刚才的问题:“你怎么了?我听到你说‘景笛’,‘出不来’了?”
“景笛”从他嘴边一出现,戴巧珊的耳朵就像被谁用手捂住。周遭的人物,音画,重变得云山雾罩。她忙不迭望向被粉丝们众星拱月般围着表白的景笛本人——还好还好,他在那儿。
然而,刹那间,就在自己近旁,她感到一丝异样。回眼一看,另一个“景笛”活脱脱站在她跟前,笑说:『找我?』
戴巧珊抬手捂住嘴巴,差点叫出声。好在她激烈的一动之下,“景笛”消失了。
段正业敏锐地盯着她:“老问题?又来了?”
戴巧珊惊魂未定,这是她的秘密——尽管真实情况是,这个“秘密”圈里早就传得人尽皆知。只不过事件本身过了十来年,不再像当初那么骇人听闻,甚至有不少新人还不知道当事人就是她。然而既然是老“问题”,她当然不希望它出现,更不能让包括段正业在内的人知道,它居然能再次出现。
牧蓓蓓也一副狐疑的表情看着她。戴巧珊心跳如鼓,气有些喘不上,她感到附近有一股梦魇般的气息朝她袭近。她听到脑中自己的声音委委屈屈,说:『凭什么他说完就完了?还说‘她真的很了不起’、‘你别再做这个了’——你做了哪个?难道不是他造成的吗?随便人踩呼不是你的个性,去追他回来!』
戴巧珊的腿脚蠢蠢欲动,她忙一把挽住身边的段正业。牧蓓蓓突兀叫了声:“姐!你怎么了?”
段正业狠狠瞪了牧蓓蓓一眼,但已经晚了,人们纷纷留意到戴巧珊的异样。戴巧珊无暇他顾,尽力压着自己涌动的心气,对段正业说:“对不起导演,花絮我拍不了了,得先回去……”
段正业皱眉:“坚持一下行不行?今儿晚上还有杀青宴,资方老板们都在。”
戴巧珊眼泪快下来,摇头说:“对不起,我有私事……我……”
脑中她的声音接着道:『出这么大的事,哪儿还有精力应酬!回头就找景笛问问,他说不定是有什么难处!』
戴巧珊说:“是啊!”
猛然看到段正业眼中落到实处的担忧和周围越来越多人们的好奇,戴巧珊窘得浑身冒汗。却冷不丁看到景笛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出现,眼光精亮,气喘吁吁对她说:『珊珊,我回来了!我想明白了,我还是离不开你!』
戴巧珊倒抽一口气,回过神前,她已经一头冲过去,扑进他怀里落泪长叹道:“我早就离不开你了!你不该一句‘快活够了’就走,你‘够’了,我还什么都没想好呢!”
话音未落,她感到四周寂静。
突然发现,好像全场的眼睛都射向了她,包括不远处一帮粉丝包围着的景笛本人。戴巧珊浑身一麻,她听到怀里拥抱的人尴尬而不无看好戏的口吻说:“哎,戴老师,额四灯光师傅!”
几处传来偷笑的声音,戴巧珊僵住。
第2章 腕儿
半秒后,丢开灯光师傅的戴巧珊脸红得像要爆浆的番茄,在众人新一轮更响亮的笑声中,扭头奔出人群。
牧蓓蓓看她往洗手间方向逃,赶紧提气要追。
刚冲出去一步,又急刹车回头,向围观众人鞠一躬,特惭愧似的说:“不好意思啊哥哥姐姐们!”众人齐齐一愣,她又对灯光师傅低了低头,说,“对不住啊灯儿爷!”
打完招呼,她扭头朝戴巧珊的方向小碎步飞跑,但在背过人群后,她的脸上出现一层压不住的忐忑。
直到听见静默片刻的身后,有人声音不大不小说:“这孩子,真叫懂事儿!”
牧蓓蓓脸上的不安立马不见了,舒展成满面笑容。
到盥洗区看到趴在洗手台上拿双手猛捧冷水洗脸的戴巧珊,牧蓓蓓亭亭站住,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抬手往上拨了拨自己夹得翘翘的睫毛,再检视自己鼻梁上的高光,问:“没事儿吧姐?”
戴巧珊来不及抬脸就在摇头,牧蓓蓓扭身往外走:“那我外边儿等您!”
她心不在焉袅袅婷婷,冷不防,光线略暗的门口出现一条黑乎乎的身影。牧蓓蓓小声惊叫“妈呀”,看清是段正业,她一时来不及调出笑脸。好在,段正业并不在意她什么表情,拉上她的胳膊把她笼到一边。
洗手间离拍摄现场有点距离,人们都聚在那一头闹腾。整层楼大声播放着欢乐的背景音乐,就这样,段正业还凑近牧蓓蓓耳边,特务似的,低声说:“等你珊姐出来,直接带她回吧!”
牧蓓蓓“啊?”了一声,一脸正经挑眉:“晚上不是有杀青宴吗?——我的意思是,珊姐不到场,多不合适啊?”
段正业苦笑:“我也想她去,但你看她都什么样了?这几天你尽可能陪陪她,找点事儿给她做。别让她一人儿发呆,尤其别提这部戏!”
牧蓓蓓张大嘴巴,眼里倒看不出惊讶,说:“这么夸张?为什么呀?”
段正业脸色微微一冷,眼里流露出对她的问题表示怀疑的神色。
牧蓓蓓立即追加道:“我听说姐她‘进去’容易,‘出来’难,现实和戏混一块儿……可我也听说,她早就‘好了’呀!还是您给大伙儿打的包票?”
段正业的脸色有点难看,牧蓓蓓一副好奇无辜脸。段正业顿了顿,还是控制了一下他的表情,说:“没什么大不了,别瞎打听!更别跟外人去说——这个圈子,你姐才是你自己人,知道吧?”
牧蓓蓓还是一副傻丫头样:“那她要主动提呢?这剧?”
段正业眼里那一丝怀疑被无奈替代,他哭笑不得说:“……你就岔开!哎——你说你大学毕业,我怎么看着……”迎着牧蓓蓓嘿嘿的傻笑,他没继续废话,“要是有事儿,就给我电话。”
牧蓓蓓“哦”着点头,眼看段正业交代完要走,她忽然拉他衣角,露出一个明亮的笑脸:“那我能去吗,小表叔?”段正业一愣,她羞涩扭扭肩膀,噘嘴撒娇提醒,“杀青宴!我跟景笛哥哥、耿雪姐姐和那些经纪人哥哥姐姐们都说好了……”
段正业的目光重新散开,再忽地收回,像是回过味来似的。他难以置信地打量了牧蓓蓓几眼,接着便没了表情,冷冷看着她,闭紧嘴巴。
牧蓓蓓一吐舌头笑起来:“我知道了!我就是个小助理,要以艺人为重……”
段正业的眼光变得更冷,像是分分钟要从嘴里吐出飞刀。然而,他最终还是以长辈教导不开窍晚辈的语气,吐出几个字:“她是你老板!”
牧蓓蓓笑得更灿烂,猛点头:“我错了我错了,不是‘艺人’,是‘老板’!看您都急起来!我一时口误嘛小表叔!我这就照看珊姐去!在架灯了,您不是还要盯花絮?您忙吧!”
段正业果然回头看了看场内几个布光点,再回头看看牧蓓蓓,说:“行,我相信你!”完了他又重复道,“记住!别跟她提这剧!”
牧蓓蓓冲他挥挥手,段正业风一样扑回现场去了。转身回头,牧蓓蓓的笑脸一下子垮下来。
这时候,盥洗室内,戴巧珊正借着冷水的刺激,努力为自己四处游动的身份和记忆对上号。
她对面是一大片光灿清晰的镜面,身后则是更大一片透光不透景的白色磨砂窗玻璃。室外天光经过雾化投进来,让镜中的她,五官、衣饰等细节,因为逆光而变得模糊;同时,由于柔光笼罩的缘故,她的身体轮廓、头发等边界部位,则变得跟周遭环境似溶非溶。稍一分神,场景就会变得相当迷幻。
判断力刹那又失了真。戴巧珊重新捧起一捧冷水扑到脸上,“哗!”,然而,睁眼之前的瞬间,她还是忽然感觉到不妙。
眼睛是重新睁开了,她又一次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以及自己身周迷幻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