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眼前了。
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起旧时的故事。那时候人们翻越荒山野岭,为了避免遇到野兽,会在每个分岔路或转折点提前亮嗓咳嗽一声,提醒豺狼虎豹“有人靠近”。这样一来,没有意愿跟人缠斗的猛兽,会自动回避,让双方好过。
戴巧珊也采用了同样的手段,在决定要回家的当口,她先给王芳珍发了条信息:“我回来拿点东西。”
王芳珍爱答不理回了条:“我在医院。”
于是,戴巧珊回家的行程,不出意外将相当清爽。
上楼,开门,进屋,开灯。戴巧珊忽略家里犄角旮旯里没藏好的、一看就是王芳珍儿子的东西——果然,她这次长时间待在组里,王芳珍干脆就把她那位独子给放到这家里来了——径直进了自己房间。
这回她甚至都等不及要去开灯,黑乎乎扑向床头。
没有任何悬念,她伸手到床头板和床垫间的缝隙里,摸到了一样东西。透明胶贴着,剥下来一看,是一块拇指大小的装置。上面有一粒指示灯,当戴巧珊发出声音时,它立马闪烁并长亮3秒蓝色微光,然后熄灭“隐身”。
看来是这个没错了。戴巧珊微微抿了下嘴唇。
上周发现王芳珍的小动作,到如今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因为王芳珍发给她一条录音。她看着手心里的这一小枚玩意儿——这个,就是那条录音的来源。
怎么会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隐藏着这种东西?而且她这么长时间没回家,它居然还有电。这证明有人在定期维护它,以备不错过她随时到访的任何响动。
都是什么人的点子?王芳珍吗?直觉不止。他们什么目的?还掌握了什么别的?
戴巧珊更觉寒冷,手僵得要死,浑身冻得筛糠。
然而,在她的大脑还没从这令人僵冷的问题里想到答案时,忽然听到防盗门大大方方的钥匙哗啦声,门开的同时,一个出人意料的声音传来:“王阿姨!”
戴巧珊一惊。是牧蓓蓓。
她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牧蓓蓓熟门熟路关门的同时,又喊了声“阿姨”,接着,她收声下来,戴巧珊听到她按手机的声音,打电话:“王阿姨,您不在家呀?那屋里怎么亮着灯?”
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如何回应,因为牧蓓蓓问完这句话后,戴巧珊就听不见外间的任何声音了。
她进卧室没开灯,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引起牧蓓蓓的警觉;幸亏她反应快,蜷身躲进了床头另一侧,在进屋一眼看不到的视野死角里。这时,她虽然听不到脚步声,却似乎能感受到有人正蹑手蹑脚靠近她的房门。
木地板被集中于一个脚掌的人的体重压出形变,再因步履节奏,形变相互叠加出上下振动的波纹。
波纹一浪一浪,统统传到了戴巧珊缩身躲藏的那片地板。她感到脑中也有一个波段正上下摆动,摆荡越来越高,越来越危险。
“啪!”突然,四周一片强光亮起。
戴巧珊在她的羽绒服里微微一抖,回过神来发现有人打开了她的卧室灯。依旧没有任何声响,刚才还实实在在存在的牧蓓蓓,这时仿佛是个她幻想出来的人物了。
如果她没有开灯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地板的形变重新开始,戴巧珊感受到牧蓓蓓一步步接近她。
她气都快断了,一时也没去想为什么她在自己家,反而要躲起来——也许是她浑然不觉时,她的家已被其他猛兽占据,现在无意中,她们碰了头。
她现在就一个指望,就是天降大运让她像故事片里面那些九死一生的幸运儿一样,躲过这头猛兽的追捕。
牧蓓蓓的动线很奇怪。
她在门口站了那么久,进屋后,却首先往戴巧珊的大衣柜走。
戴巧珊听到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地拉开衣柜门的声音——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她穷归穷,衣柜倒是有顶天立地的整整四大格——拉开柜门后,牧蓓蓓像平添了很大的勇气,一口气呼啦啦把剩下三个都拉开了,然后,戴巧珊听到她的舒气声。
接着,她关上门,松弛下来,脚步轻盈往外走,同时像继续讲她之前中断的电话:“没人……估计刚好错开……诶,我就来找几件儿衣服,捎带洗个澡……小军哥好些了吧?好,那您忙啊!”
牧蓓蓓到门口,“啪”地再关上了戴巧珊卧室的灯。
视野刹那恢复大面积的黑暗,戴巧珊捡回一条命似的,偷偷落气。然而,就在她气匀一半,忽然感到周围气场扭曲时,一场袭击已经来不及躲开。
一团巨大的力量猛地降落到她身上,伴随牧蓓蓓呼啸而至的夸张尖叫声:“抓到啦!!!”
戴巧珊:“!!!!!”
她本就颤颤巍巍的意识,被这一吓,几乎生生看到自己灵魂出窍的样子。
这还没完,因为牧蓓蓓不但跳到她身上,还在她吓得几乎崩溃的时候,狠狠抱住了她,并把手长驱直入地从她领口探入,扯开她的羽绒服拉链,直伸进了她里层的衣服里。
里面是薄薄一层贴肉的针织衫。牧蓓蓓的手隔着这层针织衫,抓紧了她的皮肉。
戴巧珊猛地一抖。
不知哪里来的金色光斑,刹那占据了她视野里本该黑暗的现实。
第68章 “白花”另一端
光斑照亮的世界,是一条铺着厚厚织花地毯的走道。戴巧珊环顾,发现她正站在一家饭店的半包厢区,里面杯盘声响,热闹非凡。
半包厢区入口处立着欢迎牌,白纸彩字写着“热烈庆祝《白球鞋和花裙子》圆满收官!”。
她来过这里。
跟那次一样,欢迎牌后面即将发生“白花”事件,而近在咫尺处,有一扇小门,半掩着。门缝里看得到外面的汉白玉雕花围栏。
如果说上次她还能选择的话,这一回,戴巧珊感到冥冥中有一股拖拽的力量。内心强烈的抗拒中,她的身体却无助地被送到了门边。门开了,一大片耀眼的光冲刷她的全身。
渐渐适应新环境后,戴巧珊看清她置身于一栋别墅三楼的露台。
这是《白球鞋和花裙子》剧中,一个富有同学家的取景地。现在全剧杀青了,她收到通知,明天去那家饭店参加庆功宴,今天到这里来,是组里老师找她有任务。
挡眼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递来一杯插着吸管的冰果汁,跟她寒暄道:“小巧儿,你觉得这儿环境怎么样?”
近在眼前的是一张和蔼不失帅气的脸。
他皮肤略白,一副常年缺觉的样子。身上传递出的气质比较复杂,像太阳雨,阳光和阴郁潮气杂糅在一起。有人背后说,他这是典型的文人气质。
相较而言,段正业“干燥”得多——对了,眼前这个人,叫段正才,是段正业的大哥。
由于年龄差距大,组里的小演员都把他当真正的长辈来看;平时他对小演员们很和气,对此外所有人却很严厉,经常发火教训人。于是,戴巧珊他们一帮小朋友仗着他的“定向和气”,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摔咧子大叔”。
全剧组,“摔咧子大叔”是人气仅次于老段导的人。男生女生对他都是又敬又爱、爱大于敬的感情。戴巧珊也很喜欢他。
受他寒暄的暗示,戴巧珊下意识四处看了一眼,疑惑道:“环境?还要再用来取景吗?”
段正才露出一个表示“宽容”的笑容,说:“傻妞儿!这儿是导演家!就是我家!”
戴巧珊迷茫点头:“哦……挺好的。”
段正才对她的评价报以新一轮的宽容笑:“‘挺好’?口气不小!喝你的果汁儿吧,小屁孩儿!”
戴巧珊小口喝果汁:“大叔,您说导演找我,他怎么不在?”
段正才自己喝着一小杯红酒,晃着杯子,说:“是导演找你,可他也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啊!今晚我们有一场家宴,都是圈内有头有脸的人到场——导演让我问问你,以后有没有兴趣继续往演艺方面发展。”
他的话有些颠三倒四,每一句跟下一句都似有关系又没有关系。寓意太复杂了,超出戴巧珊的理解范围。
她只能就她唯一能懂的半句回答:“有是有……可现在不还远着嘛!”
说着,不知为什么,脑袋里像是冲上来一团热气浪。
戴巧珊莫名有些头晕,外加眉眼酸痛,心里空落落的。大概是即将告别剧组生活,先不说跟段正业今后的关系怎么办,单是其他人的情谊,她也念念不舍。
她垂眼看了看自己裙子下白球鞋的脚尖,眼前有点儿迷糊。
她抬手揉眼睛,下意识用冰凉的手背敷额头,乏味踢了踢脚下似乎花纹在涌动的大理石地面,小声道:“大叔,你们接下来要再去哪儿拍戏啊?”
段正才仔细打量着她。忽然抽过她手里的果汁杯,和他手里的红酒杯一起搁到栏杆上。再顺势拉过她的手,揽着她的肩,把她往屋子里引:“外边太阳大,当心晒黑,进来说!”
戴巧珊顺从照做。她本来就习惯听从来自长辈或权威的指令,而这时候,她的大脑貌似成了团浆糊——没有晕菜,但也没剩下多少思考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