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围巾的包裹之后,那样子,就好像若是有风,随时都能通过他脖子与衣物间的缝隙,野蛮地钻进他身体里去似的。
他和往常一样,里头穿着一件白衬衫,扣子没有格外规矩地扣到最上面第一颗,那颗最上方的纽扣总被裴伴比喻成是格外忠诚的士兵,它时时刻刻防守着锁骨之上的最后一道防线。
若是没有扣上,那便是退伍后时而在小酒馆买醉的士兵,随意又颓然。
白衬衫被一件薄薄的藏青色羊毛衫所裹挟着,毛衣颜色深沉的和外头的校服冲锋衣几乎一致。
“你今天怎么没戴围巾?”裴伴询问。
那人只是简单回应,声音嗡嗡:“忘了。”
这怎么会忘?
即便一开始忘了,风只要掠过一秒,和冷空气针锋相对的脖子就会发出抗议般的提醒才是。
但无论如何,眼下失去了围巾这一层保护罩的程清嘉显得更为脆弱。
裴伴双眼睁大,瞪着空气,仿佛在盯着一个东西看,实则并无聚焦。
她指尖动作迟缓,跟着秒针走动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揉捏着脖颈间的柔软布料。
今天戴的这条羊毛围巾是她收到的圣诞礼物之一。
双面,两种格纹配色。
一面是以红色为主色调,配上墨绿色的细线条,自称较为经典的圣诞节配色。
而另一面是以藏青色为主色调,配上酒红色的细线条,这是裴伴从未外露过的一面。
她偏爱圣诞节配色,于是另一面几乎没人看到过。
女生动作迟缓地将围巾解下,翻面,抬头看程清嘉,“如果不嫌弃的话,你要不要将就一下我的围巾?”
“换这一面,没人会知道的。”
才不会有人看出来程清嘉围着的是裴伴的围巾。
程清嘉心里闪过一丝笑意。
他想,向来耍小聪明的裴伴有时候也会自己绊自己的脚,陷入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的圈套里。
自我催眠,无人识破。
若是他人无心,即便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围着她的围巾也没人会注意到。
若是他人有心,即便围巾换面,也会观察到原本有围巾的人没了围巾,原本没有围巾的人多出一条。
仅仅是在两人去了一趟茶水间的时间。
这种行为,和掩耳盗铃又有什么区别。
是作贼心虚后无从找到合理解决方法的蛮横手段。
沉默半晌,茶水间里唯有两人,两人均只是以轻微的呼吸声来证明个体的存在,周遭安静得连窗外刮着凛冽寒风的声音都听得出来。
两人面对面。
他没有说话。
动作永远比话语更快。
裴伴低垂着头,手里一遍遍“虐待”着柔软还带有她体温的围巾,以小动作来缓解她的尴尬和无地自容。
但,只见面前的男生,倾身,距离就这么被他拉进。
他黑色的发丝似乎堪堪掠过她的眼际。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清爽的洗发水的味道。
“那么,麻烦你帮我戴上吧。”他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好像模糊又清晰。
裴伴想,她大概是有点笨拙。
因为从来没有练习过这样的动作。
然后她又想,这样的紧张,即便以后高考查分也比不上。
尤其当她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的时候,她心跳声就像是节奏感特别强的重金属音乐,将每个鼓点节拍都用力地拍在她的神经上。
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余光里,是他又长又密,时而像蝉翼般轻颤的睫毛。
她几乎是闭上了眼睛,紧抿着唇,才能继续动作。
像紧绷的一根弦,随时都可能崩断。
正当她无措时,程清嘉说话了。声音很轻,但距离很近。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有些干燥。
“什么?”
裴伴等着下文。
“每一年明古区有四百多人刎颈自尽。”
“急诊部值班的医生一般看到那些在脖子中间割上一刀的自杀者,就会把他们排到后面。”
“因为那个位置大多割到气管,几小时内没有生命危险。”
“正确的自杀方式,是找到颈动脉的位置,一刀下去。”
“你知道颈动脉的位置在哪吗?”
听程清嘉说话的时候,她的起伏的情绪似乎也逐渐被他轻声呢喃般的语气抚平。
裴伴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电视里演的那种激情自杀,总是拿把刀,在脖子上横着划一下,然后鲜血四溅,命就没了。
“在这里。”
只见男生好看的指腹抵着下巴的某个位置。
看到程清嘉指出位置后,裴伴也下意识地用指尖去寻找。
下一秒,男生撤下手,道:“轻轻按压,能感觉到脉搏跳动。”
——轻轻按压。
此刻她格外听话。
噗通,噗通。
是真的。
她感受到了。
正是这规律的跳动,让程清嘉得以成为程清嘉。不是吗?
咫尺之间,属于他的声音又传进耳廓:“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刺下一刀,我就会死。”
裴伴被这句话吓得往后小退了半步,用如同受惊的小鹿那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另一双漆黑的瞳孔。
像是一个漩涡,但更像是黑洞。是危险的,是未知的,是神秘的。
“我又不要你死……”
我要你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能在十五万字完结吗T T我能行吗T T我能不拖吗T T
吾日三省吾身
第33章
除了数学考试的时候,裴伴漏做了最后一题外,整个期末考算是安全度过了。
也不知道这次的卷子排版是怎么回事,最后两道题占用一大张纸,最后第二题印刷在左边页面,右边大片空白,裴伴自然以为这是最后一题,却没想到反面还有真正的最后一题。
当监考老师宣布还有最后一分钟时,裴伴闲着无聊将试题纸翻了翻。
就这一瞥,简直就像是恐怖故事。
到最后,裴伴连一个“解”字都懒得写上去,彻底放弃挣扎。
考完后,大家作鸟兽散,纷纷回到自己的班级。教室里三五成群,嘈杂异常。裴伴的考场离得较远,因此是倒数几个回班级的,刚进门,就被各小团体紧张刺激的对答案环节给刺激了耳朵。
回座位的时候,周围三人都在。
难得程清嘉转身,和后桌宋煜在交谈些什么。宋煜的同桌,也就是苏敏君则像个茫然天真的小狗一般傻愣愣地撑着脑袋看着他们说话。
只当听众,全无加入的意思。
入座了,离得近了,才隐约猜到宋煜在找程清嘉对答案。
怪不得苏敏君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
这类话题她向来没什么发言权。也不是头一回当状似无辜的听众了。
“咱们方法用的不一样,但我觉得我方法没问题,之前做过一道差不多类型的,而且我还验算了三遍,确实是46。”宋煜难得这么坚定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尤其在程清嘉面前。
裴伴微微蹙眉,一边在心里估算着程清嘉出错的概率。
从刚刚他俩的对话来看,程清嘉最后得到的答案好像是67,简直和46八竿子打不着。于是至少有一个人是错误的。
也没准两人都错了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苏敏君开口了:“你们傻不傻,找第三个人问问呗。”
宋煜几乎是反射性地:“你算出来——”
话没说完,当宋煜眼神落在苏敏君身上的时候,那神情就像是便秘了一般,接着,他冲着苏敏君甩了甩手,又给了一个“你没什么可能,靠边站,下一个”的眼神,当他看到裴伴也回来了的时候,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双眼放光,“裴伴你算出来多少?”
苏敏君气的差点晕倒,鼓着腮帮子,正朝着空气翻白眼生气呢,一双手落在她头上揉了揉。
“周五结束了请你喝奶茶,好不好?”前座的少女语气温柔亲和。
苏敏君总是享受被裴伴摸头的感觉,即使她比裴伴高那么点儿,被裴伴摸头的时候两人的姿势会显得有那么些奇怪。
苏敏君也总是很容易被裴伴收买,比如——
请你喝奶茶吧。
请你吃烧仙草,行吗?
请你吃章鱼小丸子哦。
对于这样的话,苏敏君总是没什么抵抗力。
“我要喝两大杯。”苏敏君愤愤,但一边又悄悄观察裴伴的表情,前座的少女依然保持着恬淡的笑意。
她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可以吗?”
只见,裴伴嘴角的笑意愈深,“如果是苏敏君的话——”
苏敏君闪闪发光。
“——当然不可以啦。”
苏敏君:……
裴伴轻敲了一记苏敏君额头:“前几天和我说要减体重,要健康,现在听到奶茶就得寸进尺,你可长点心吧。”
“呜呜呜。”苏敏君委屈极了。
一旁的宋煜看不下去了,直接打断身旁两个磨磨唧唧的女生,“行了行了,苏敏君,要是我这题错了,另一杯我请你喝行吧?裴伴你先说,你最后一题答案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