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汀想了很久,做出一个郑重的决定:
她要忘记出身于中医世家的阿汀,好好做乡下阿汀。要努力活着,努力孝敬新的爸妈。
“阿汀。”
一声叫唤拉回思绪。
面前重重放下一个瓷碗,林雪春在面前坐下,“十几岁的大姑娘了,不要光图着玩。把书念好了,以后去城里上大学,想怎么打扮就这么打扮,知不知道?!”
阿汀乖顺地点点头。
没过多久,宋于秋扛着担子走进屋。
他就是阿汀的爸爸,小麦色皮肤,又高又瘦,却驼着背,很沉默寡言的模样。
林雪春拿胳膊肘推推阿汀,“叫你爸吃饭。”
阿汀乖乖地叫道:“爸爸吃饭。”
宋于秋放下担子,剥了两个大红薯放在铁碗里,捣碎,默不作声地吃起来。夫妻两个拉着脸,谁都不和谁说话。
林雪春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把荷包蛋摆在女儿面前。
阿汀对八四年一无所知,但看看爸妈吃红薯配豆腐,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白粥鸡蛋,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家里伙食最好的那个。
阿汀低着头,细密柔软的睫毛盖下来。
她想了想,无声将荷包蛋分成两大块,分别夹到爸妈的碗里去。
“昨天中午少你一个鸡蛋,吵得天翻地覆的。今天又不吃了?”林春雪下意识以为,女儿又想吃肉。算计着家里那点钱和票,她凶道:“排骨贵得很,等你哥回来再说。”
阿汀捧着碗挡住脸,两只眼睛莹莹亮亮,轻轻地说:“我不喜欢吃排骨了。”
她喜欢吃清淡果蔬的。
“胡说八道。赶紧把鸡蛋给我吃干净,明天再给你买排骨。”林雪春不容分说地夹起鸡蛋,摁回她的碗里。
宋于秋没说话,只是静静荷包蛋放回盘子里。沉稳的眼神看着她,意思就是:你自己吃。
阿汀忽然想起,外公也是这样的。
总是乐呵呵地拒绝鸡鸭鱼肉,把最好最贵的东西留给她吃。即使四处躲债,他依旧笑道:再苦再累不能饿着我们小阿汀,外公明天给你做个红烧鲤鱼,再来个山药筒骨汤怎么样?
只是这样好的外公,已经没有了。
小姑娘低下头,静悄悄吃完一顿饭。
饭后宋于秋卷起裤腿,挑上担子便往外走。林春雪盯他的背影,不满地咕哝几句,而后带上大草帽,也要下田。
走到门边,衣角被轻轻地拉住。
回头望见一双清澈的黑眼睛,听到闺女温温软软地问:妈妈,我要干什么呀。有个刹那,她觉得不是自己在做梦,就是女儿脑袋坏了。
懒丫头竟然讨活干,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没时间多问,林雪春丢下一句‘好好学习,中午自己弄点东西吃’,匆匆忙忙走掉。
阿汀被独自留下,把碗筷收拾掉,还想把房屋打扫干净。
她在角落里头找到半条破抹布,像无头苍蝇似的傻乎乎转了两圈,没有找到司空见惯的水龙头。
八十年代用井水的呀。
后知后觉想起这么回事。
走出门,不远处果然有一口井。
阿汀趴在井口张望,脑筋转呀转的,正琢磨着怎么打水,忽然听到旁边有动静。
偏头望去,一个短发的女孩子踩着石头,在一扇空窗前探头探脑,好像在找寻什么。
没找到。
她拍拍手掌跳下来,转身看到阿汀,吊起眉毛哼了一声。
面前共有三间房屋。短发女孩撒腿跑进最左边的屋子里。
阿汀家住在最右边,靠河背山。
老瓦房的隔音效果差,昨天夜里,隔壁女人的哭骂声穿透墙壁,吵得人睡不着觉。
当时林雪春气到拍墙,还叫道:作死的寡妇婆,白天笑嘻嘻像个傻子,半夜打起儿子真狠心。养只阿猫阿狗都没你这样的,成天锁在屋子里,喂发馊的骨头。
对方不理,折腾到天明方肯罢休。
外公说过,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虐待儿女的父母,种下坏因,迟早迎来恶的果。
但被虐待的小孩会怎么样?
外公没说。
天空中浓聚出阴沉沉的云,缓缓遮挡住太阳。日光一寸寸地消失,阿汀难得好奇,往那间沉寂而破败的屋子走去。
一步一步的,仿佛走进阴暗里去。
她学着刚才的女孩,踩上凹凸不平的石块。
此时乌云遮天蔽日,阿汀踮起脚尖,目光穿越过乱七八糟的堆积物,看见一团比黑夜更漆黑的东西。
不自觉地屏息凝神,静静看着。
直到天上的云被风吹开,明亮的光线落在头顶,阿汀总算看清楚了。
水泥地上伏着瘦骨嶙峋的人;
他有双猫一样诡谲的琥珀色眼睛。
第2章 狼狈少年
阿汀隔着长长的距离,与狼狈的少年对视。
好瘦。如濒死的野兽一般伏在地面上,延展出来的四肢满是伤痕,鲜血淋漓。头发短短的,仿佛刺猬的脊背,依稀瞧见狭长的口子,七横八歪划破额角。
他一动不动,眼眸微微眯起,凶光毕露。
这个刹那,阿汀想起街角遭受过虐待的猫。
想起它根根分明的肋骨,锋利的爪牙和金黄色的竖瞳;想起自己被咬过的手腕,邻居姐姐的创可贴;以及外公着急的跳脚,痛骂那只野猫不知好歹的光景。
想起深深的海,动物园里被困住的万兽之王。
前世无数的光怪陆离划过头脑,阿汀轻轻抿起唇角。温软的眼眸黯淡下来,微微泛着酸。
“小怪物醒了?!”
闯入者的声音太过突然,阿汀脚尖踉跄,差点摔下去。小心翼翼地稳住重心,她又看见刚才的短发女孩。眉眼浓重,带着少见的英气。
阿汀看王君的时候,王君也在打量她。
六月的日光打磨少女圆润的肩线,照得她晶莹剔透,白得近乎透明。阿汀把乌黑柔顺的头发绑成低低的马尾,当她转动面庞,三千发丝在空中悠悠打个转儿,有种说不出的灵动感。
陌生的一个阿汀!
王君呆看半晌,扭头就跑。
阿汀看着她的背影,指尖搭在粗糙不平的通风口。稀里糊涂的回头,定睛再去找,却怎么也找不着,那双又漂亮又厉害的琥珀色眼睛了。
他好像在睡觉,侧躺,脊背蜷缩。
外头的阳光这样盛,照得一方尘土细碎飞扬,照不亮他。
“你好。”
他不搭理她的,连眼角都不屑给。
阿汀想了想,软声说:“我是阿汀。”
还是不理。
阿汀睁着两只水灵灵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的沮丧。她只是看着那团冷漠的轮廓,非常安静的看着,大有守候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喵。”
一只通体漆黑的长毛猫,如出一辙的眼睛颜色。
它跃下高台,迈着轻巧的小步来到人的身边,半个躯体卧下来,脑袋枕在前肢上,垂下毛茸茸的大尾巴。黑猫送阿汀一个倨傲至极的眼神,然后依偎着少年沉沉睡去。
明与暗,人与猫,所有景物与意象交织,造就一个宁静又诡异的夏日午后。不允许外来者打扰的模样。
阿汀转身离开他们,回到井边打水。
她们家住的是老瓦房,外头潦草涂一层漆。
进门摆着八仙桌八角椅,左边是土灶,满地的木屑媒灰。里头摆着一张空板床,床上床下堆满杂物。
房屋看着是两层结构,由没有扶梯的木质楼梯连接上下。不过二层的天花板很低,高度不超过一米六,称之为阁楼更实在。
小小矮矮的阁楼硬是被分出两间房。
外头挂着粗布帘子,一张床一把椅一个大衣柜和一个小杂物柜而已。这是林雪春和宋玉秋的房间。
里屋自然是阿汀的。床头有小窗,透光性透气性都不错。地也宽敞,除了必备家具,另外设有木质的桌椅。
阿汀拧了抹布,沿着床头床尾、窗台桌椅擦过去,将所有细小的污垢,缝隙中的发丝和指甲屑一一除去。
沉闷的味道消去大半,房屋变得整齐干净,她心满意足。坐在门口翻开书本,认真复习起八十年代的语数外和物化生。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天边泛起一片富有层次的橙红色。阿汀抬起脑袋,望见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骤然想起一件事:晚饭怎么办?
灶台上只有一颗鸡蛋和半块豆腐,锅里小半碗粥,上头热着几块红薯。不必多问,鸡蛋肯定是留给她补身体的,爸妈又打算吃红薯豆腐。
这样不对。
阿汀想把鸡蛋和米饭都应该留给大人,但又知道,他们肯定不愿意。
怎么办呢?
视线不经意落在门边的小菜园子。
搭建好的木架子被茂盛的枝叶缠绕,不多不少七个丝瓜悬挂在空中,仿佛动画片里的葫芦娃兄弟们。
林雪春临走前说过,鸡蛋不够吃,就去摘两根丝瓜。灶台下面还有两颗土豆,水滚一遍,加点盐也能当饭吃。
阿汀胃口不大,一顿早饭拆开两顿吃,所以中午没碰菜园子。反倒在傍晚时分伸出双手,谨慎地托住瓜柄,稍稍用力一拉,怀里顿时多了两个成熟饱满的丝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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