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就像往常那样温柔。少商抵赖不过,只能恭恭敬敬的在霍君华的灵前发誓——“先灵在上,神明为证,小女子程少商在此立誓,若……若……”她睃了凌不疑一眼,“若他不对我变心,我也绝不对他变心。”
然后,凌不疑撩起她的袖子,毫不客气的在她白生生的嫩胳膊上咬了一口;少商像碰上了牙医一样畏惧瑟缩,不住拍打他的背。最初的几分侥幸心理和和对严重性的错估在看见自己冒着血珠的齿痕时转为勃然大怒,然后少商奋起吃奶的力气,在凌不疑肌肉坚实的胳膊上也咬出两排带着血丝的印痕来。
凌不疑似乎毫无痛觉,看着齿痕的目光还颇有几分不满意,仿佛少商偷工减料,没在牙齿上下足力气,可是天知道少商用力到两侧的咬肌都酸痛了。
次日回家后,阿苎一边给少商重新包扎臂膀上的咬伤,一边摇头,不过她很难得的没把事情告诉萧夫人,“刚没了阿母,还有个凌侯那样的父亲,凌大人也是可怜。”
少商捂着仍旧疼痛的上臂,重重吐出一口饱含怨愤的气息——废话!要不是因为凌不疑刚死了妈,她怎么会这么忍他!
霍君华的丧仪很隆重,皇帝几乎是以自己姊妹的规制来安葬她。凌不疑自然是执亲子礼,较尴尬的是崔祐和凌。一个是前夫,一个是没能上岗的现夫,在丧仪上该如何安排主次呢。不得不说鸿胪寺的官吏们还是很有想象力的,他们让崔祐顶了霍君华娘家兄长的位置,而让凌益居于客席。
其实照少商看来,曾经的夫妻闹到这步田地,几与仇人无异,凌侯何必还要来参加丧仪呢,皇帝又不待见他。
不过少商显然低估了凌侯的抗打击度,出殡那日,他不但来了,还带了凌不疑的继弟,甚至裕昌郡主也以凌家未来新妇的身份陪在一旁。凌益原本想站到凌不疑身旁去,不过被忍无可忍的吴大将军用胳膊撑到一边。
少商在心中不断冷笑。碍眼的前妻死了,大权在握的长子可以回家了,还有刚加了官秩的次子和郡主新妇,好个枝繁叶茂蒸蒸日上的凌氏一族!
最后凌益还是匆匆走了,因为崔侯从头到尾哭的不管不顾,泪水流的昏天暗地,差点连站都站不住,还得凌不疑搀扶着才能上马车。在众人颇富深意的目光下,凌益终于戴不住温文儒雅的面具,寻了个借口挪到人群后面去。
临走前,凌益对来找少商告辞,一旁的裕昌郡主却细声细气道:“可惜了,原本过几日就是君侯大人五十整寿的,家里都预备好要设宴,如今却……”
抱着两块半金砖的未来凌郡马立刻躬身柔声道:“多谢郡主惦记吾父。父亲半生劳苦,从不曾真正享过福,家里原本想藉此回寿宴好好教父亲高兴高兴,可惜……不过有郡主挂心,凌家上下感激之至。”
裕昌郡主看着小郎婿俊秀的面孔,娇声道:“你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以后不是凌家人,何必这么见外?”
少商冷眼看这两人犹如做戏般的对答,脸上却故作吃惊:“哎呀,我竟全然不知,该打该打了。五十岁可是大寿了,君侯理当好好庆贺一番,可是……”
凌益连连摆手,一脸谦和道:“死者为大,子晟的母亲刚走,家里正是悲伤的时候,我怎好意思大摆宴席。”说完便带着次子和裕昌郡主离去。
少商在后目送,心中又是一阵冷笑。悲伤?拉倒吧!
霍君华既死,凌不疑理应守孝三年,皇帝自不可能将婚事也推后三年,便告示左右原定的婚期不改,要让养子热孝成婚。皇后不无惋惜的对少商道:“如此一来,你们的婚仪就不能大大的铺排了。”
少商指着摆满了半间偏殿的锦缎金玉,笑道:“娘娘还想怎么铺排啊,给我添了这么多嫁妆,家里摆都摆不过了。”
此时已距婚期只剩一旬,皇后依依不舍的将少商连同添妆一同送回程府,还勒令凌不疑遵循礼数,不许偷跑过去见人。凌不疑拉着女孩的手,把她看了又看,万难舍得分离。
皇后忍不住笑道:“别这么没出息,以后有一辈子的功夫看她呢……陛下找你,岑安知在外头等半天了,你还磨磨蹭蹭的。就要守孝了,你得把手上的事理好了再交出去。好了,赶紧把手松开,少商该走了!”
少商坐在皇后亲赐的步撵上,回头看向长秋宫高高的宫阶,皇后含笑站在当中,遥遥朝她挥手。凌不疑则被两个小黄门拦在一旁,只能恋恋不舍的眺望渐渐走远的一行人,金红色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拖的长长的,绵延的方向指着心爱姑娘离去的背影。
要出上西门时,少商远远看见二公主与三公主,还有一身骑装貌似正要出宫的三皇子,同胞三姐弟似是在争执。
“……这么点小事你也推推拖拖的,若不是二姐夫略感风寒,不能出门,我们也不会找你啊!”三公主跺脚生气。
三皇子难得提高音量:“我已经说了,太子兄长找我办事,这几日我得跑一趟红柳营,审几个人。事出紧急,我这就回府去收拾行李,哪有功夫陪你们去祭灵!”
二公主在旁劝胞妹:“好了,你别为难老三了,他素来有一说一,看来是真有急事,我俩自己去也是一样的。”
三皇子匆匆一抱拳,扭身就走,三公主犹自愤愤,絮絮叨叨着不满,二公主劝都劝不住,直到少商走近时还听三公主在埋怨:“……老三自小就是这么六亲不认!就算有要紧事,对我们说两句好话又有何妨!哼哼,早知道那年他风寒高烧,我就往他汤药里多放两把黄连!”
少商走下步撵,笑着向两位公主行礼,起身时收到二公主要她带开话题的眼色,便打趣道:“咦,原来三皇子也风寒高烧过么,进宫这么久,我一直听人说三皇子自幼体健,小病不生大病从无呢。”
被皇帝和越妃好好收拾过的三公主显然脾气好了许多,至今没再为难过少商,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老三又不是神仙,哪能不生病,小病还是有的,不过大病么……诶,二姊,是不是就那么一回啊?”
二公主回忆片刻,失笑道:“还真被你说中了,仿佛就那么一回。”
三公主冷哼:“活该!春寒料峭的,我们还在屋里捂着炉火,他就跑出去瞎疯,身上的衣裳都被雪打湿了一半,活该高烧!”
少商心下一动,试问道:“请教两位殿下,这是哪年的事啊。”
三公主不耐烦道:“你问这么多作甚……大约是十一,嗯,十二年前吧。”
二公主摇摇头:“不对,是十三年前。那年战事稍歇,父皇要为早早过世的大父大母行祭祀大礼,一过元宵就带着我们去了冬柏陵园,老三就是在那儿病的。”
少商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可若有似无的好像浓雾中的影子,能看见却抓不住。
二公主奇道:“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少商干干一笑:“妾也就随口一问。”
回了程府,只见萧夫人已将府邸整顿一新,里里外外都预备好了不久之后的婚仪。
想到女儿就快出嫁,程老爹十分惆怅,长吁短叹的好像被人追债,萧夫人倒难得和气,不逼着少商读书写字,也不指摘少商睡懒觉发傻呆了,什么都顺着她来。
有几回少商觉得她似乎想对自己说些为妇之道,可惜气氛怎么也不对,往往是萧夫人在少商屋里坐了半晌,母女俩相对无言,然后就到用饭的时间了。
最后萧夫人似乎想通了,对少商道:“算了,当年出嫁前,你外大母倒是对我唠叨了半天,可我依旧弄的鸡飞狗跳。子晟是个有成算的,你不用怕这怕那,有些事自己琢磨着来比别人告诉你要强,何况我也不是什么能称道的新妇。”
少商觉得很有道理。
萧夫人和青苁夫人忙着筹办少商的婚仪和嫁妆,程府上下的日常琐碎照旧由程姎打理。
程姎看少商闲的无聊,有时会招呼她一道看账问事——有少商在,看账本时她连算筹都不用了,堂妹用眼睛掠过一遍数字,直接可以心算出答案给她。
这日她领着少商查点家中空置的房屋,堂妹看她东看西摸巨细靡遗,便道:“反正没人住,办婚仪时宾客也不会往后院冲,你这么费劲干嘛。二叔父好容易回来了,你们父女多聚聚才是,回头等你出嫁了,想跟叔父好好说话都未必能了。”
程姎笑道:“阿父不是大伯父,不论是训斥还是夸奖都能说半天。阿父回家那日我们父女俩就把话说完了,后来只能干坐着瞪眼了……唉,还是算了。”
她又让奴婢细细查看墙壁屋顶有否漏水发潮,“等办完你的婚仪,接下来就是大堂兄和姁娥阿姊的婚事了,还有二堂兄的过继之礼——到时总得把乡里的族长耆老请几位过来吧,这些空屋可不就有用了么。与其大伯母日后忙的不可开交,不如我先归拢起来……”
看程姎忙的灰头土脸,少商低声道:“幸亏家里有你,阿母有了个大帮手。”
程姎回头笑道:“大伯母能干的很,也就是这阵子几桩事挤到一块了,不然她和青姨母料理起来绰绰有余,也没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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