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 (甄子姐姐)

　　他方才，可能是在怀疑自己是幻听。
　　乔悦这么猜测。
　　“悦悦？”林琦不确定地叫了她一声，目光笔直地落在她身上，一寸都不舍得移开。
　　乔悦撇开视线不看他，低着眉眼重复了一遍：“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林琦两手撑住了椅子扶手想站起来，起身的动作刚有苗头，就看到乔悦下意识往后退行了一步。
　　动作顿住，他低眸看着她想要逃离他的那双脚，重新坐了回去。
　　静默了片刻，他主动开口：“你能……”
　　话说得小心翼翼，试探着询问：“你可不可以，走近些？”
　　他补充道：“隔太远，你会看不清。”
　　他指的是伤口。
　　林琦心里清楚，她是因为担心自己身上的伤才会愿意站在这里的。他不想为难她，只是想再近距离看一看她就好。
　　就只是，想再看看她。
　　林琦觉得自己或许又有些贪心了。
　　乔悦没接话，低着头，走得很慢。
　　林琦一直在看着她。
　　看着她一步步往自己身边走来，把她每一个细碎的小动作都收进了眼底。她在紧张，脊背僵着，每迈一步都在防备，惊弓之鸟般，时刻都在准备着逃离他的方向。
　　他的悦悦怕他，比任何人都怕他。
　　林琦看着她，心跟着她的步子一点一点往下坠。
　　是他亲手把她推得更远的，他后悔没能控制住自己。可现在伤害已经造成，一切都来不及了。
　　乔悦绕过了办公桌，走到了他身边，停了下来。无声抬眸，回望着他。
　　林琦恍惚半晌，视线没挪开，一直看着她，抬手慢慢解扣。
　　指尖顺着衣缝逐颗下滑，扣子依次往下解。把衬衫的扣子全解开了他还没意识到，指尖贴着衣线继续往下滑。
　　没能再摸到衣扣，他才把视线低了下去。
　　看着衬衫一长排被解开的扣子，满是失落。
　　抬手抓住了衬衫领口，正要往下拉，动作停住了。
　　他知道自己的伤口可怖，担心吓到乔悦，抬起头轻声安抚她：“别怕。”
　　乔悦的视线紧锁在他的右肩上，听到他的声音，只抿了一下唇，没给其他回应。
　　林琦把脸歪向了另一侧，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出声，动作很慢地把衬衫衣领往下拉。
　　他肩上的伤一点一点暴露在乔悦眼前。
　　伤口面积有她手掌那么大一块，边缘皮肤都已经烫皱了。明明都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她那么虚弱的身体都已经恢复正常了，可林琦身上的伤口还是没能愈合，伤口中间严重的地方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乔悦看着他的伤口，浑身颤栗。捂住了嘴，眼泪不受控，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
　　林琦抬起头，发现她哭了。
　　知道是他身上的伤吓到了她，迅速把衣领往回拉，把伤口藏起来。
　　“不痛。”林琦看着她，说：“悦悦，我没在痛。”
　　他伸手想替她擦眼泪，手往前伸了一半，手指攥紧，收了回来。
　　“你别哭。”他在试图安慰她。
　　乔悦紧捂住嘴，扶着办公桌慢慢蹲到了地上。
　　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明显比刚刚哭得更厉害了。
　　林琦低着头看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渐渐跟着红了眼眶。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剩乔悦低低的抽泣声。
　　她哭了很久，终于哭累了。自己站了起来，抱着办公桌上的抽纸擦眼泪擤鼻涕。
　　林琦看着她，想起她过去会把眼泪鼻涕全蹭在他衣服上的调皮样，心里空落落的。
　　乔悦的眼睛哭红了，看着他，问：“药箱呢？”
　　林琦看着她的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用麻烦了。”
　　到此为止，他劝自己。
　　乔悦不再看他，视线在办公室里绕了一圈，移步自己去找药箱。
　　林琦的视线一直追着她，看着她跑来跑去，来回翻找。
　　她进了茶水间，没多久手上就提了个药箱出来。
　　林琦看着她折了回来，站到了自己身边。
　　乔悦把药箱打开，问他：“是哪些药？”
　　林琦看着她，说：“不记得了。”
　　她低着头把药箱里的各类药挨个拿出来，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去。
　　最后桌面上只留了两罐药，一罐是药粉，一罐是消炎药。
　　乔悦又跑去茶水间倒了杯水出来，把杯子放到他面前。
　　消炎药倒出两颗，放在盖子里，推过去：“吃了。”
　　林琦很听话地伸手把药拿了过来，倒进嘴里。拿起水，仰脖喝干净。
　　吃完了药，他把空杯子放回桌上，抬起头继续看着她。
　　乔悦听徐威说了，他一直在抗拒治疗，谁劝都不肯用药。
　　他果然，是在等她。
　　“衣服往下拉。”乔悦说。
　　林琦抬手抓住衣领，犹豫了一下，看着她：“那你别哭。”
　　乔悦又觉得鼻子发酸了，撇开视线不看他：“嗯。”
　　他肩上的伤口又露了出来。
　　乔悦把药瓶拧开，动作很轻地替他上药。弯下腰，在他撒了药粉的伤口上轻轻吹了吹。
　　她看到林琦的肩似乎是抖了一下，以为他是在疼。略偏了一下头，恰巧看到他的眼泪掉在了攥紧的手背上。
　　林琦低着头，咬住下唇，在无声地哭。
　　乔悦见过他红了眼眶的样子，也感觉到过他的眼泪留在了她的手背上，却从没见过他在自己面前真正哭过。就算是下了决心要送走她的那天，他都没有掉下眼泪。
　　现在，因为她回来了，他在哭。
　　乔悦看着他，那一瞬间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是凝固的，憋的她胸口一阵阵闷得发疼。
　　林琦哭得很克制，一点声音都没有。只能看到眼泪一颗接一颗滴在了他的手背上，渐渐把他的手背打湿了。
　　“林琦。”乔悦哽咽着，轻轻叫了他一声。
　　林琦低着头没动，闷着声回应她：“嗯。”
　　“我会来给你上药的。”乔悦说，“直到你伤口彻底愈合为止。”


第67章
　　乔悦遵守了她对林琦的承若，每天都会去他的办公室给他定时上药。
　　也仅是上药，除了偶尔的视线碰撞，再没跟他有过其他交流。
　　匆匆忙忙地来，匆匆忙忙地走，不做逗留。
　　只是她觉得很奇怪，明明已经用药用了那么久了，林琦的伤口半点没见好，反而有更严重的发炎溃烂迹象。
　　最奇怪的是，每次她觉得伤口有好转的迹象了，隔天再见，又是血淋淋的样子。
　　乔悦私底下也跟徐威反应过这件事，以她对林琦的了解，担心他又会背着他们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她让徐威帮忙在林琦身边多留一个心眼。
　　林琦这个人做事一向很谨慎，徐威一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就连林琦洗澡，徐威也曾借口有事突然闯进去几次确认过。林琦一直有听乔悦的话，确实没有让伤口碰水。
　　乔悦更想不明白了。
　　直到徐威跟她说起，林琦伤口处的烂肉必须得手术剐掉。如果再这么任伤势恶化下去，林琦恐怕有要面临截肢的危险。
　　这样的结果超出了乔悦的预期判断，这才惊觉自己必须得为林琦做点什么。
　　徐威跟她说起的那个手术，林琦拒绝了。
　　他像是一心求死，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乔悦总觉得，林琦该是还有一个一直没说出口的心结，不然他不会一直这么放任自己就这么彻底烂掉。
　　她要好好跟他谈一谈。
　　打定了主意，乔悦如常出现在林琦的办公室里。
　　林琦和往常一样，已经自己拎来了药箱。安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等着她来替自己上药。
　　乔悦走到他身边，没有动他身边的药箱。
　　“林琦，你希望我离开吗？”乔悦问他。
　　林琦一直很安静的眼神陡然出现了波澜，乔悦能清晰感觉到他的紧张。
　　“林琦，你能告诉我，伤口为什么会恶化吗？”乔悦继续问。
　　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开口跟他说话了，林琦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视线低了下去。
　　还是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我想知道。”乔悦看着他，语气很平静：“如果你想一直这样，我也没有力气再继续坚持了。”
　　林琦听出她这话的意思了，交握着的两只手收拢，修剪得很干净的拇指指甲在来回地抠着。
　　乔悦了解他的小动作，他在不安。
　　“林琦，只有我一个人在努力。”乔悦尝试告诉他自己的感受，“我觉得很累。”
　　林琦还是沉默着，不愿意开口。
　　乔悦盯着他看，在心里默数了五个数，转身。
　　林琦动作很快地抓了一下她的手腕，蜻蜓点水般很轻的一下，又立马松开了。
　　“悦悦。”林琦叫她。
　　乔悦侧了侧身，回过头看着他，在等他给自己答案。态度很坚决，他要是不说，她就立刻走人。
　　“是我。”林琦的视线低了下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做了什么？”乔悦问他。
　　“我……”林琦又在低着头抠指甲了，停顿了一下，声音很低：“我把伤疤撕掉了。”